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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:桃花笺

沪上灯烬

开春时,苏曼殊收到一封从杭州寄来的信。信封上是林佩芸的字迹,边角沾着些湿润的泥点,像是从刚冒绿的田埂上采来的。

信里只有一张桃花笺,印着浅粉的桃花纹样,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:“孤山桃花开了,比去年艳。沈君坟前的草也青了,我替你浇了水。”

苏曼殊捏着那张纸,指尖触到笺上凹凸的花纹,突然想起沈亦臻曾说,他最不喜胭脂水粉,唯独爱桃花的淡香。十七岁生辰,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,就是本亲手拓印的桃花笺,说“曼殊的名字里带‘殊’,该配这世间独一份的好看”。

“小姐,重庆来的船备好了。”账房先生在门外禀报,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,“只是听说日军最近在吴淞口查得严,要不要改期?”

苏曼殊将桃花笺夹进沈亦臻的日记里,那一页正好写着:“三月初三,曼殊说喜欢桃花,明年此时,该带她去西湖。”

她起身时,旗袍下摆扫过博古架,带落一只小小的白瓷桃,那是他当年在城隍庙淘来的玩意儿,说要凑齐“桃李满天下”——后来才知道,他是盼着与她生儿育女。

“不改期。”苏曼殊走到镜前,摘下珍珠耳坠,换上一副银质的素圈。镜中的女人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,却比三年前更沉静,“让护卫多备些棉纱,把传单藏在第三层货箱。”

陆先生昨日派人传话,日军近期要在吴淞口增兵,重庆方面急需一批药品,只能走苏家的秘密航线。“这趟凶险,沈君当年走的就是这条路。”来人说这话时,目光在她领口扫过,那里总藏着什么,鼓鼓囊囊的。

苏曼殊摸了摸心口的船锚吊坠,金属被体温焐得温热。“知道了。”她只淡淡应了句。

船离港那日,黄浦江面上飘着细雨,像极了沈亦臻被押走的那天。苏曼殊站在甲板上,看着上海的轮廓渐渐模糊,突然想起林佩芸信里的话:“沈君的桃花笺,我替你收着,等你来看。”

她从袖中摸出张新裁的桃花笺,是自己在上海印的,学着当年他的样子,在背面画了小小的船锚。风卷着雨丝打在纸上,墨迹晕开,像朵哭花了的桃花。

“沈亦臻,”她对着江面轻声说,“你看,我也会走你走的路了。”

货船行至吴淞口时,果然遇上日军巡逻艇。登船检查的士兵翻得凶狠,刺刀挑开棉纱的声音刺得人耳疼。苏曼殊站在一旁,指尖攥着那张桃花笺,纸角被捏得发皱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一个日本兵突然揪住她的手腕,另一只手扯开她的领口,船锚吊坠滚落出来,在甲板上撞出清脆的响。

苏曼殊的心猛地悬起,却见那士兵盯着吊坠上的“苏”字,突然咧嘴笑了,用生硬的中文说:“沈先生的船上,也有这个。”

她猛地抬头:“你认识沈亦臻?”

士兵收了刺刀,指着吊坠说:“去年他运军火,我检查过他的船,他领口也挂着这个,说‘是太太给的’。”他挠了挠头,“后来听说他死了,可惜了,是个好人。”

好人。苏曼殊望着士兵转身离去的背影,突然捂住嘴,才没让哽咽声泄出来。原来这世上,竟还有人记得他的好。

船过吴淞口后,雨停了。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,给江面镀上层金箔。苏曼殊将那张画着船锚的桃花笺折成纸船,轻轻放进水里。

纸船载着桃花纹,顺着水流漂向远方,像载着个迟到了太久的约定。

她知道,这趟去重庆,或许再也回不来。但没关系,西湖的桃花会年年盛开,林佩芸会替她浇水,而她,会替他把没走完的路,接着走下去。

就像他说的,黄浦江的水养人,也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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