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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:火烬情殇

沪上灯烬

沈府的火是后半夜起的。

苏曼殊是被玻璃上的红光惊醒的。推开窗时,正看见西南角的夜空被烧得透亮,像块被烙铁烫红的绸缎。她抓起旗袍下摆就往外跑,阿珍在身后追着喊拿披风,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。

黄包车上,她指尖掐进掌心。沈亦臻的书房在西跨院,那里有他藏了半墙的洋文书,有她去年生辰送的青瓷笔洗,还有……他们初遇时,他从法国带回的那幅《夜航船》版画。

火场外围已拉起了警戒线。苏曼殊隔着水龙喷出的白雾往里望,看见沈亦臻被人从浓烟里架出来,白衬衫烧出了破洞,发梢还滴着火星。他一眼就看见了她,挣脱开旁人的手想过来,却被陈副官死死按住。

“沈亦臻!”她隔着喧嚣喊他,声音被噼啪的燃烧声吞掉大半。

他却像听见了,忽然就不动了,只隔着漫天火星望着她。那双曾在旧照里含笑的眼,此刻蒙着烟灰,竟辨不出是痛还是别的什么。

火灭时天已微亮。沈府西跨院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,断梁上还挂着没烧尽的窗纱,像只垂死的蝶。苏曼殊踩着积水走进去,在书房原址的瓦砾里翻找——她想找到那幅版画,或者哪怕一片碎瓷。

指尖忽然触到个硬东西,是只烧变形的银质相框。她拂去灰烬,里面的照片已经碳化,却依稀能看出是两人在静安寺的合影,她穿着学生裙,他站在身后,手轻轻搭在她肩上。

“在找这个?”

沈亦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换了身干净的长衫,袖口却还沾着黑灰,手里拎着个湿透的木盒。打开时,里面竟是那幅《夜航船》版画,边角虽焦了,画面却完好。

“为什么?”苏曼殊猛地转身,相框砸在地上,玻璃碎成星子,“那场火,是不是你自己放的?就像你骗我说沈家与我父亲的死无关,就像你藏起那些信——”

“曼殊!”他抓住她的手腕,掌心烫得吓人,“有些事不能说。”

“是不能说,还是不敢说?”她甩开他的手,指尖划过他手腕上未愈的刀疤——那是去年替她挡刺客时留下的,“沈亦臻,你看这火,烧了你的书房,烧了那些谎话,可烧得尽吗?”

她指着地上的碎相框,声音发颤:“你看这灰烬里的影子,像不像我们?你护着你的秘密,我抱着我的仇恨,假装是恩爱鸳鸯,其实早就……”

后面的话被他突然的拥抱堵了回去。他身上有烟味,有焦糊味,还有她熟悉的松木香水味,混杂在一起,像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。

“等这阵风头过了,我就告诉你一切。”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,声音哑得像被火燎过,“信我最后一次,曼殊。”

苏曼殊没说话,只是看着远处天际泛起的鱼肚白。火灭了,烟散了,可有些东西烧起来就收不住——比如恨,比如这明知是骗局,却还不肯熄灭的余情。

沈亦臻的拥抱带着灼人的温度,像火场未散的余烬,烫得苏曼殊几乎要挣开。可指尖触到他后背时,却摸到一片湿透的布料——不是灭火的水,是冷汗。

“放开。”她终是推开他,后退半步,拉开距离。晨光从断墙的豁口漏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,倒比那晚的旧照更添了几分虚假。

沈亦臻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,指节泛白:“那木匣……”

“我没兴趣知道里面是什么。”苏曼殊打断他,目光扫过废墟里那截烧黑的青竹——那是她去年亲手栽在西跨院的,如今只剩半截焦杆,“沈府的火,烧不到我苏家门楣,你我之间,本就该泾渭分明。”

说罢,她转身就走,旗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玻璃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阿珍连忙跟上,回头看时,见沈亦臻还站在原地,晨光爬上他的侧脸,竟像是落了层霜。

回到苏家时,客厅里坐着位不速之客。是沈亦臻的继母,沈夫人。她一身珠光宝气,见了苏曼殊,脸上堆起客套的笑:“曼殊丫头,昨夜受惊了。亦臻那孩子不懂事,让你担心了。”

苏曼殊落座,侍女奉上的茶冒着热气,她却没碰:“沈夫人客气了,沈府失火,我也是恰巧路过。”

“恰巧?”沈夫人笑了笑,端起茶盏抿了口,“丫头,有些事瞒不住的。亦臻怀里揣的那幅画,是你送的吧?他拼死护着,倒让我想起当年……”

“当年如何?”苏曼殊抬眼,目光锐利如刀。她知道沈夫人想说什么——无非是劝她顾全大局,莫要因儿女情长坏了两家关系,可她偏要撕开那层体面。

沈夫人被噎了一下,随即叹了口气:“罢了,年轻人的事,我们做长辈的也管不了。只是这火来得蹊跷,警方查问时,还望曼殊丫头……”

“沈夫人是想让我做假证?”苏曼殊冷笑,“还是说,这场火本就有蹊跷,连沈府自己都心虚?”

沈夫人脸色微变,起身告辞时,留下个锦盒:“这是亦臻让我转交的,说是……你落在他书房的东西。”

等人走后,苏曼殊打开锦盒,里面竟是那枚她以为早被丢弃的银质书签——去年她刻了“殊”字送他,后来闹别扭,当着他的面扔进了黄浦江。

阿珍在旁咋舌:“先生竟把这个找回来了?”

苏曼殊捏着书签,银面上还留着淡淡的焦痕。她忽然想起昨夜火光里,沈亦臻望着她的眼神,那里面藏着的,似乎不止是骗局。

窗外的蝉鸣起了第一声,夏意渐浓。苏曼殊将书签扔进抽屉深处,与那帧旧照放在一起。

火烬已冷,情殇难愈。可她知道,这场烧在沪上夜色里的火,不过是个开始。真正的风暴,还在后面。

抽屉合上的刹那,苏曼殊听见指节叩响桌面的声音——是自己的手在抖。

阿珍端来的薄荷水搁在案头,杯壁凝着水珠,她却没心思碰。方才沈夫人那句“火来得蹊跷”在耳边盘旋,像根细针,刺破了她强装的镇定。

“去查沈府的账目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“尤其是近三个月的采买,重点看煤油、火石这类东西。”

阿珍一愣:“小姐是怀疑……”

“我只信证据。”苏曼殊打断她,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。去年这个时候,沈亦臻就是在这树下,替她接住被风吹落的画稿,指尖擦过她的手背,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。

如今想来,那时的心动,或许早就埋了引线,只等一场火,烧出原形。

傍晚时分,阿珍带回了消息:“沈府上个月买了三桶进口煤油,说是给书房壁炉备的,可账房先生说,西跨院根本没装壁炉。”

苏曼殊捏着那张抄来的账单,指腹划过“三月初七”那个日期——正是她发现父亲遗物里那封提及“沈氏”的残信那天。

原来如此。他早就在防着她了,或许连这场火,都是算好的戏码。

正思忖着,门房来报,说沈亦臻在门口求见,手里还捧着个东西。

“不见。”苏曼殊将账单揉成一团,扔进炭盆。火苗舔舐着纸片,将那行日期烧成灰烬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。

可没过片刻,阿珍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小姐,先生他……他跪在雨里不肯走,怀里还抱着个烧黑的木匣子!”

苏曼殊猛地起身,冲到窗边。

雨丝斜斜地织着,沈亦臻就跪在苏家大门外的青石板上,湿透的长衫贴在身上,怀里紧紧护着那个她见过的紫檀木匣。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
“疯了。”她低声骂了句,转身抓起披风就往外跑。

跑到门口时,正撞见他抬头望过来。那双曾藏着笑意的眼,此刻盛满了红血丝,像被火熏过的琉璃。

“曼殊。”他声音嘶哑,将木匣举到她面前,“打开看看。”

匣子上的锁已经烧熔,苏曼殊一把掀开——里面没有地契,没有密信,只有一叠泛黄的纸,最上面那张,是她父亲年轻时的照片,旁边还压着半枚断裂的玉佩,与她颈间戴着的那半枚,严丝合缝。

雨更大了,苏曼殊捏着那半枚玉佩,指尖冰凉。

“你父亲……是我外祖父的学生。”沈亦臻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,“当年他出事,沈家欠他的。这火,是我故意放的,烧那些想害你的人留下的证据,也想……烧断你我之间的仇怨。”

苏曼殊望着他跪在雨里的身影,忽然想起火海里他拼死护画的模样,想起那枚失而复得的银书签,想起旧照里他干净的笑。

骗局与真相,仇恨与余情,在这场雨里交织成网,将她困在原地。

火已烬,情未殇,可这纠缠的线,到底该怎么断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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