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凌奕第一次见到那盏灯,是在爷爷老宅的阁楼角落。
中考结束的暑假,他被打发来收拾旧物。青釉灯盏压在褪色的戏服下面,灯芯槽里凝着块黑蜡,像冻住的墨。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釉面,阁楼的窗突然被风吹开,灯影在墙上映出个细长的影子,抬手时像在比划剑花。
“搞什么?”他揉了揉眼睛,影子已经散了。
阁楼的樟木箱里翻出本戏班名册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民国二十六年的名字,其中“沈砚”两个字被红笔圈着,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灯盏。李凌奕用湿巾擦灯座,擦到内侧时撞见个刻痕——是半个“砚”字,笔锋和名册上的“砚”如出一辙。
更奇怪的是灯座边缘,竟粘着半枚指纹,纹路清晰,像刚按上去的。
当晚十二点,灯盏自己亮了。
李凌奕被光晕晃醒时,正趴在阁楼的旧书桌前补作业。墙影里站着个穿长衫的少年,梳着油亮的分头,正低头在纸上写字。他猛地抬头,影子“唰”地散开,只留下桌上多出来的半张戏票,座位号“三排七号”,日期是1937年9月12日。
票根背面用墨写着行字,墨迹发蓝:“灯影记着事,别信掌灯的。”
他捏着戏票下楼,客厅的挂钟突然停了,指针卡在十二点零三分。爷爷的旧皮箱没关严,露出本日记,1937年9月12日那页画着个灯盏,旁边写着:“小砚的灯又亮了,后台的影子在唱《挑滑车》,可戏班早散了。”
李凌奕的心跳漏了一拍。爷爷生前总说,他有个叫沈砚的发小,是戏班的武生,十七岁那年突然不见了,只留下盏青釉灯。
凌晨三点,灯盏的光晕里飘起细小的灰尘,聚成个模糊的人影。这次影子举着支毛笔,在墙上写了个“救”字,笔画没写完就散了,墨痕却渗进墙皮里,像血。
“谁?”李凌奕抄起桌上的美工刀,手心全是汗。
阁楼的地板“ creak ”响了一声,像是有人踩在上面。他冲上去时,正撞见那盏灯从梁上掉下来,“哐当”砸在青砖地上。碎片里滚出粒玉扣,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鹤——和爷爷留给李凌奕的护身符上的鹤,连翅膀的纹路都分毫不差。
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玉扣内侧沾着点粉色的东西,凑近看才发现,是半片指甲,带着月牙形的白。而他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,不知何时缺了一小块。
墙影在碎片里扭曲着,渐渐显出个武生的模样。影子举着杆长枪,往自己心口刺去,李凌奕想躲,脚却像被钉住了——
灯油漫过青砖缝,映出无数细碎的灯影,每个影子里都有双眼睛,直勾勾盯着他。
“三排七座……”影子的声音细得像丝线,从灯芯里钻出来,“藏着我没唱完的戏词。”
李凌奕突然想起,爷爷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。穿长衫的少年站在戏园门口,手里举着盏青釉灯,灯影里,三排七号座位上坐着个模糊的人影,侧脸和李凌奕现在镜子里的自己,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天快亮时,他在最大的灯盏碎片上摸到个刻痕,是完整的“奕”字。和他名字里的“奕”,连最后一笔的勾都分毫不差。
阁楼的窗又开了,晨雾卷着片戏服碎片飘进来,落在他脚边。碎片上绣着只鹤,翅膀缺了块,正好能和护身符上的鹤拼起来。
镜柜里的台灯突然闪烁,李凌奕抬头时,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身后,多了个举灯的影子。
影子的手腕上,有道月牙形的疤,正往下滴着墨色的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