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排七号的空位

镜子里的影子随着台灯闪烁晃了晃，墨色的水滴在镜面上洇开，像极了未干的字迹。李凌奕猛地转身，身后只有积灰的樟木箱，箱盖半开着，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戏服，领口绣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
他摸出手机看时间，凌晨四点十五分。阁楼的地板又响了一声，这次格外清晰，像是有人从楼梯往下走。李凌奕抓起那枚刻着“奕”字的灯盏碎片，蹑手蹑脚地跟出去。

楼梯转角的扶手上，不知何时搭着条深蓝色的腰带，上面绣着银色的云纹——和爷爷照片里沈砚系的那条一模一样。腰带末端坠着块玉佩，形状是半个灯笼，缺口处的弧度，恰好能和他护身符上的鹤嘴对上。

“咔嗒。”一楼客厅的门被推开条缝。

李凌奕贴在墙上往下看，门缝里漏出的光里飘着细小的尘埃，像有谁正举着灯往外走。他冲下去时，门“砰”地撞上，门把手上缠着圈红绳，绳结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，末端系着张折叠的纸条。

纸条上是打印的地址：城南旧戏园，三排七号。

旧戏园早在二十年前就改成了仓库，李凌奕骑着爷爷留下的旧自行车赶过去时，晨雾正浓。仓库铁门没锁，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，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，翅膀扫过蛛网，落下片灰。

仓库里堆着拆下来的戏园座椅，积灰的红色丝绒套上印着模糊的编号。李凌奕数着座位号往前走，三排七号的位置空着，地上有块木板颜色比周围浅，像是刚被撬动过。

他蹲下身掀开木板，下面藏着个铁盒，锁是老式的铜锁，钥匙孔形状和灯盏碎片的弧度吻合。李凌奕把刻着“奕”字的碎片塞进去，锁“咔哒”开了。

铁盒里铺着块褪色的蓝布，放着本线装的戏本，封面上写着《挑滑车》，署名处是“沈砚”。翻开第一页，夹着张黑白照片，穿武生戏服的少年站在舞台中央，长枪斜挑，眉眼间的英气竟和李凌奕有几分像。

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：“九月十二，替我唱完最后一场。”

戏本的最后几页被撕走了，残留的纸边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。李凌奕指尖划过纸面，突然摸到页脚有块凸起，拆开才发现里面藏着半张药方，字迹潦草，只看清“朱砂三钱”“夜交藤”几个字，落款日期正是沈砚失踪那天。

仓库的天窗突然被风吹开，阳光斜斜地打在三排七号的空位上，映出个细长的影子。李凌奕抬头，看见仓库横梁上坐着个穿戏服的人影，正低头往下看，手里的长枪垂下来，枪尖闪着冷光。

“谁在那儿？”他抓起铁盒往后退，撞到身后的座椅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
人影没动，只有枪尖在风中轻轻摇晃。李凌奕壮着胆子走过去，才发现那是尊扎着草绳的戏服假人，脸上画着武生的脸谱，左眼的位置破了个洞，露出里面塞着的报纸，日期是1937年9月13日。

报纸上圈着条社会新闻：“戏园后台失火，发现无名焦尸一具，随身携带青釉灯盏碎片。”

假人怀里抱着个收音机，不知何时被打开了，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《挑滑车》的唱段，“看前面黑洞洞，定是那贼巢穴，待俺赶上前去，杀他个干干净净……”

唱到“干干净净”时，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，李凌奕伸手去关，却摸到假人背后藏着个硬物——是个日记本，封面和爷爷那本一模一样。

翻开第一页，照片上的沈砚正和个戴眼镜的男人握手，男人胸前的钢笔和爷爷皮箱里那支一模一样。而最后一页，贴着片指甲，粉色的月牙形，正好能和玉扣内侧的半片拼在一起。

这时，收音机的杂音里突然混进个少年的声音，清晰得像在耳边：

“你的指甲，还疼吗？”

李凌奕猛地低头，右手食指的指甲缺口处渗出点血珠，滴在戏本上，晕开的形状和沈砚照片上的枪尖，分毫不差。仓库外传来钟鸣，一共七声，震得天窗玻璃嗡嗡作响，他抬头时，看见假人脸上的破洞正对自己，洞里映出个举灯的影子，手腕上的月牙形疤，正往下滴着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