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音机的杂音还在仓库里盘旋,李凌奕盯着假人脸上的破洞,洞里的影子突然动了——举灯的手微微倾斜,灯油顺着指尖滴落,在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,像条引路的蛇。
他捡起那支从假人手里滑落的长枪,木质枪杆上缠着圈红绳,绳结和客厅门把手上的一模一样。枪尖的冷光里,映出自己食指的血珠正往下坠,与戏本上暗红的痕迹在半空连成线。
“九月十二……”李凌奕默念着照片背面的日期,突然想起爷爷的日记里也提过这个日子——那年的九月十二,戏园后台失了场小火,沈砚就是那天再也没出现过。
仓库的墙角传来窸窣声,是只老鼠钻进了堆放的戏服堆。李凌奕拨开层层叠叠的丝绒戏袍,发现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箱子,锁扣上挂着块玉佩,正是护身符上那半个灯笼的另一半。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时,锁扣“啪”地弹开,里面露出套叠得整齐的内衣,领口绣着个极小的“砚”字,针脚里卡着根黑色的长发。
箱子底层垫着张戏园的排班表,九月十二那天的《挑滑车》,主演栏写着“沈砚”,替补栏是个陌生的名字:“周明礼”。李凌奕的指尖划过那个名字,突然想起日记本里和沈砚握手的戴眼镜男人——那人胸前的钢笔笔帽上,就刻着个“礼”字。
天窗的风带着雨意灌进来,戏本突然自己翻页,停在被撕去的那几页之前。残留的纸页边缘有淡淡的拓印痕迹,李凌奕找来张白纸覆上去,用铅笔轻轻涂抹,渐渐显出几个字:“他要换我的枪”。
“谁要换枪?”他抬头时,假人脸上的破洞似乎更大了,洞里的影子正举着灯往仓库深处走。李凌奕跟过去,发现墙角的砖缝里嵌着片青釉碎片,上面刻着的“礼”字,与钢笔上的字迹完全一致。
碎片旁的泥土里,埋着枚生锈的铜扣子,样式是二十年前戏园伙计的制服款。李凌奕把扣子擦干净,发现背面刻着个“七”——三排七号的七。
雨真的下起来了,敲在天窗上噼啪作响。收音机突然切换了频道,播报起二十年前的旧闻:“今日凌晨,城南戏园后台失火,疑似人为纵火,现场发现少量朱砂残留……”
朱砂?李凌奕猛地想起那半张药方。他翻出手机搜索“朱砂 夜交藤”,跳出的结果里,有个老中医的博客提到:“此二味配伍,多为安神之用,然朱砂过量,可致癫狂。”
假人背后的报纸突然被风吹起,露出底下藏着的个小药瓶,标签上的字迹已模糊,只剩“沈”字的下半部分。李凌奕拧开瓶盖,里面的粉末散发出淡淡的杏仁味——和爷爷临终前床头药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“是你爷爷换了药。”仓库门口突然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,手里拄着根雕花木杖,杖头是个灯笼形状,“周明礼当年嫉妒沈砚的嗓子,买通了你爷爷给沈砚下朱砂,想让他在台上失声。”
李凌奕握紧长枪转身,枪尖的反光里,老人的脸竟和日记本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有几分像。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周明礼的儿子,周砚。”老人的手杖点了点三排七号的空位,“我父亲当年没能抢走这个位置,就烧了后台。沈砚逃出去的时候,手里还攥着这半块灯盏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,里面是片青釉碎片,刻着的“砚”字,与李凌奕手里的“奕”字碎片严丝合缝。
完整的灯盏碎片拼在一起,露出底面刻着的小字:“互为影,共为灯”。
雨停时,阳光透过天窗照在拼好的灯盏上,折射出的光斑在戏本上拼出行字:“后台地窖,有未唱完的词”。李凌奕跟着光斑跑到仓库角落,果然发现块松动的石板,下面是段陡峭的台阶。
地窖里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脂粉香,墙上挂着件残破的武生靠,上面的银线已氧化发黑,唯有枪孔处的血迹还保持着暗红,形状与戏本上沈砚照片里的枪尖完全吻合。
靠旗后面藏着个木箱,里面是《挑滑车》缺失的最后几页戏词,字迹潦草,像是仓促间写就的,末尾用朱砂画着个完整的灯笼,灯笼里写着“奕”字。
“这是沈砚留给你的。”周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手里举着盏油灯,灯光里他的影子与假人脸上破洞里的影子渐渐重合,“他知道自己唱不完了,就把嗓子‘过’给了你爷爷,你爷爷又传给了你——你没发现吗?你的音域,和沈砚当年一模一样。”
李凌奕摸着自己的喉咙,突然想起每次唱《挑滑车》的选段,总会莫名流泪。地窖的墙壁上突然渗出潮气,映出个模糊的人影,正对着空气比划枪花,枪尖的轨迹,与戏词里标注的身段完全一致。
“九月十二快到了。”周砚把油灯递给李凌奕,灯芯爆了个火花,“我父亲临终前说,那天的火里,沈砚把自己的影子封在了灯盏里,等有人能替他唱完最后一场,影子就能顺着灯油回家。”
李凌奕低头看自己的手,食指的血珠滴在戏词上,晕开的朱砂正好填满灯笼里的“奕”字。地窖深处传来隐约的锣鼓声,像是二十年前那场没唱完的戏,终于要开锣了。
而三排七号的空位上,不知何时多了个青釉灯盏,灯芯正慢慢亮起,映出个穿武生戏服的影子,正对着李凌奕,微微颔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