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的光映着照片里的少年,李凌奕指尖划过那枚青釉碎片——和他掌心的印记形状完全重合。凌晨四点十五分的发送记录像根细针,刺破了刚平息的恍惚,他突然想起周砚说的“沈砚把半魂附在李家血脉里”,原来那不是比喻。
仓库的木门在身后自动合上,红绳结不知何时变成了灯笼形状,绳尾的纸条写着新地址:“老宅后院,槐花树下。”
骑旧自行车穿过晨雾时,李凌奕发现掌心的灯笼印记在发烫,像揣了颗小小的火种。老宅的院门虚掩着,门轴的吱呀声和二十年前爷爷开门时的调子一模一样,只是院里的槐花树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,枝桠几乎探到二楼的窗台。
树下的泥土有翻动过的痕迹,李凌奕蹲下身拨开浮土,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——和戏园仓库里的那个样式相同,锁扣上缠着圈干枯的槐花,花瓣缝隙里卡着片青釉碎片,刻着的“月”字,恰好能补全灯盏底面缺失的笔画。
“这是沈砚藏的第二只盒子。”周砚的声音从院墙上传来,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手里的灯笼杖头正对着树影摇晃,“我父亲说,沈砚当年从破庙逃出来后,第一时间回了这里。”
铁盒打开的瞬间,一股浓郁的灯油味混着槐花香飘出来,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布,布上绣着完整的灯笼图案,灯笼里的“沈”“李”二字缠绕在一起,针脚里还嵌着几粒槐花粉。
“是你奶奶绣的。”周砚的手杖轻敲树根,“她当年总说,两个名字缠成线,就不怕走散了。”布下的旧信纸上,奶奶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:“九月十二的月亮升起来时,我在树下等你,带着灯油。”
信纸末尾粘着片指甲,粉色的月牙形,与玉扣内侧的半片拼在一起,正好能盖住信纸上“等”字的最后一笔。李凌奕突然想起仓库假人背后的报纸——沈砚失踪那天,正是奶奶剪下长发的日子,梳头匣里的发丝,和铁皮箱内衣领上的那根长度相同。
树洞里突然传来窸窣声,李凌奕伸手掏出个小玻璃瓶,里面的灯油还剩小半瓶,标签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,只剩“青釉”二字。瓶底沉着片槐树叶,叶脉的纹路与戏本里《挑滑车》的枪谱完全吻合。
“这是沈砚最后用的灯油。”周砚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,与槐花树的影子交叠,“他说青釉灯盏要喂槐花树下的灯油才会亮,就像武生要靠戏台的土气才能立住脚。”
李凌奕把灯油倒在掌心,印记的位置突然泛起红光,灯油顺着纹路渗进去,竟在地上晕出幅微型地图——标记的终点是老宅阁楼的暗格,旁边用小字注着:“镜中影,灯下魂,缺一不可。”
阁楼的楼梯积着层薄灰,却有两行清晰的脚印,一行是他的鞋码,另一行更纤细,鞋尖的磨损处沾着槐花粉——和照片里沈砚戏靴的磨损痕迹完全一致。暗格藏在樟木箱背后,箱盖上的铜锁刻着灯笼图案,钥匙孔的形状,正是那枚拼完整的指甲。
暗格里摆着面铜镜,镜面蒙着层薄尘,却能清晰映出阁楼的全貌,甚至包括他没注意到的细节:梁上挂着的旧戏服无风自动,衣角扫过的地方,落下颗小小的铜扣子——是奶奶旗袍上掉落的那半个灯笼盘扣。
“这面镜是沈砚的随身之物。”周砚的手指点在镜中槐花树的位置,“他总说镜子能存记忆,你看。”
镜面突然泛起涟漪,映出二十年前的夏夜:穿戏服的沈砚坐在槐树下,给个少年讲《挑滑车》的戏文,少年手里的青釉碎片在月光下发亮,奶奶端着灯油瓶站在门口,灯笼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影子。
“那个少年是你父亲。”周砚的声音有些发涩,“你爷爷后来把他送走,就是怕他记得这些。”
镜中的画面突然切换:破庙里的火光舔着梁木,沈砚把灯盏塞进墙缝,手里攥着半块青釉碎片,对着镜子说:“奕哥的孙子要是能找到这里,就把影子还给他吧,我该去见月亮了。”
“他知道会是你。”周砚的手杖指向镜中沈砚的手心,那里有个淡淡的灯笼印记,“李家的血脉里,都带着这个记号。”
铜镜突然剧烈震颤,李凌奕伸手去扶,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,一股凉意顺着手臂爬上来,与掌心的印记相撞,爆出团刺眼的光。等他睁开眼时,镜子里的阁楼消失了,映出的是戏园舞台的后台,穿武生戏服的沈砚正对着镜子贴脸谱,眼角的痣在镜光下若隐若现。
“该走了。”镜中的沈砚转头对他笑,手里的长枪尖挑着盏小灯笼,“灯油快尽了。”
李凌奕猛地回头,发现自己竟站在戏园后台的化妆镜前,手里的玻璃瓶空了,掌心的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。三排七号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掌声,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观众在谢幕,幕布的阴影里,奶奶的旗袍影子正与沈砚的戏袍影子交叠,慢慢融进满地的槐花里。
周砚拄着手杖站在舞台中央,灯笼杖头的光渐渐暗下去:“我父亲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他递过来个锦盒,里面是枚完整的枫叶胸针,背面刻着“礼”字,“他说当年偷换枪头的是他,沈砚坠马是为了护着你父亲。”
晨光穿过天窗落在胸针上,折射出的光斑在地上拼出个“歉”字。李凌奕突然想起账册里的记录,爷爷买的朱砂剂量,根本不足以致人癫狂——是沈砚故意装疯,好让周明礼放松警惕。
手机又收到条短信,还是陌生号码,内容只有一行字:“灯油尽了,影子回家了。”发送时间显示为早上六点整,正是铜镜发光的那一刻。
李凌奕走出戏园时,看见槐花树的新芽上挂着个小小的青釉灯盏,里面的灯油已经空了,盏底刻着的“互为影,共为灯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他摸了摸口袋,那枚拼完整的灯笼盘扣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半,一半刻着“沈”,一半刻着“李”。
旧自行车的车筐里,不知何时多了本新的戏本,封面上写着《灯影语》,作者处是片空白。翻开第一页,夹着张照片:他站在槐花树下,掌心的灯笼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淡红,身后的树影里,有个穿戏服的影子正弯腰谢幕,枪尖斜挑,像极了照片里的沈砚。
远处传来戏园改造工程的动静,据说要在原址建座戏曲博物馆。李凌奕骑车经过时,看见工人正在清理三排七号的位置,铁锹碰到硬物发出“当”的轻响——是枚青釉碎片,被阳光照得像块小小的月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