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节油与草稿

美术教室的松节油味像是生了根，总在谢枝江路过时漫出来，勾着他的脚步往里面偏。

周三下午的自习课，他以“帮老师整理画具”为由进了教室。枫眠果然在，正趴在画架前改画，侧脸贴着手背，呼吸均匀得像片浮在水面的叶子。阳光从他耳后溜过去，把那一小撮没梳好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。

谢枝江放轻动作，把摞在角落的画板一一靠好。目光扫过枫眠的画纸，上次那幅秋日静物已经完成了，银杏叶的黄色亮得恰到好处，像浸过蜜。他想起那天自己握着对方的手补的那几笔，指尖忽然有点发烫。

收拾到枫眠脚边时，他踢到了个硬纸筒。低头一看，是卷起来的速写纸，边缘沾着点干涸的赭石色，像是从画架上不小心掉下来的。

眠被动静弄醒了，睫毛颤了颤，迷迷糊糊地抬头：“班、班长？”

“吵醒你了？”谢枝江把纸筒捡起来，想递过去，却瞥见筒口露出的纸角上，画着半只悬在画布上方的手。那只手的骨节分明，握着支画笔，指腹沾着点柠檬黄——像极了那天他帮枫眠改画时的姿势。

谢枝江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。他不动声色地把纸筒塞回枫眠怀里，声音比平时更沉些：“掉了。”

“哦……谢谢。”枫眠还没完全清醒，抱着纸筒往怀里缩了缩，耳尖又泛起红，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。

谢枝江转身去洗画笔，冷水扑在脸上，才压下那点莫名的躁动。水龙头的水流哗哗响，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大概是枫眠在藏那卷速写纸。

等他端着洗干净的画笔回来，枫眠已经坐直了，正假装研究调色盘，只是握着画笔的手指关节泛白，连带着手腕都在轻轻发颤。

“颜料快没了。”谢枝江忽然开口，指了指角落里的颜料盒，“钛白和群青都见底了，我跟老师说一声。”

枫眠“啊”了一声，猛地抬头，眼里的慌乱还没藏好：“我、我明天带过来就行，家里有多余的。”

“不用。”谢枝江把画笔挂回架子上，“班级经费能报。”

他说得平淡，枫眠却像是被烫到似的低下头，声音细得像线：“那……谢谢。”

谢枝江没再说什么，转身往外走。走到门口时，他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——枫眠正对着那卷速写纸发呆，手指反复摩挲着纸筒上的赭石印子，像在确认什么秘密。

那天晚上，谢枝江在速写本的最后一页，画了只握着画笔的手。指腹的柠檬黄他调了三遍，才终于像记忆里那样，亮得刚好能映出点别的东西。画完才发现，那只手的姿势，和枫眠速写纸里露出的那半只，几乎重合。

他把本子合上，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松节油味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，是下午在美术教室沾到的，不知怎么就钻进了校服的纤维里，像粒悄悄发了芽的种子。

窗外的月亮比前几天圆了些，透过纱窗落在书桌上，像摊没抹匀的钛白颜料。谢枝江摸出那包从美术教室带回来的纸巾——上次塞进门缝的那包，不知被谁拆开了，少了两张。

他忽然想起枫眠发红的耳尖，还有藏速写纸时慌乱的样子。心里那坛刚酿起的酒，好像悄悄冒了个泡，带着点微酸的甜，漫到了喉咙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