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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厅里的光

把心动酿成秘密的酒

北方的深秋总带着利落的风,卷着满地银杏叶滚过美术馆的台阶。谢枝江站在入口处,理了理米色风衣的领口,指尖触到口袋里那张折叠整齐的画展邀请函——信封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皱,上面“枫眠”两个字的笔锋里,藏着和他寄来的便签一样的温柔。出发前他对着镜子换了三次衣服,最后还是选了这件风衣,袖口有处极淡的颜料渍,是上次在眠画室帮忙整理画具时蹭到的,他特意没送去干洗,总觉得那点暖黄像枚隐秘的印章,盖在规规矩矩的生活之上。

展厅里很安静,只有木地板被踩出的轻响。柔和的顶灯从高处落下,给每幅画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。谢枝江沿着墙根慢慢走,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钴蓝与钛白——有幅画里的雨雾正从青石板缝里漫出来,钴蓝里掺着点群青,像极了枫眠邮件里提过的新调法;另一幅巷弄尽头的窗台上,摆着个掉漆的马克杯,杯壁上歪歪扭扭的小猫耳朵,和记忆里那个画着粉色羊角辫的马克杯重叠在一起。他的脚步在一幅静物前停住,画布上是个缺角的调色盘,赭石色的颜料渍凝成块不规则的形状,旁边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,叶脉清晰得像能数出七年光阴的纹路。

“谢叔叔!”

清脆的童声把他从怔忡中拽出来。谢枝江转过头,看见念念正踮着脚够墙上的简介牌,粉色的羊角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小姑娘听见脚步声回头,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:“你看爸爸画的银杏林,比你上次带回来的叶子还黄!”

谢枝江蹲下身,顺着她的手指看去。展厅最尽头的墙面挂着幅巨大的油画,不是南方的梅雨季,也不是巷弄的青石板,而是铺天盖地的柠檬黄,像把整个北方的秋天都揉碎在了画布上。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,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,两个模糊的剪影并肩站在树下,其中一个的衣角处,有块和他旧毛衣破洞位置一致的深色圆点。

“画里有谢叔叔和爸爸哦。”念念骄傲地指着剪影,“爸爸说这是‘未完待续’,还要接着画呢。”

谢枝江的目光落在画布右下角。“枫眠”的签名旁,有行极小的字:“赠枝江——所有未说出口的,都藏在光里。”他的指尖忽然有些发颤,想起那个被玻璃罩罩着的旧调色盘,缺角处的赭石色,原来早就藏着这样的光。当年他总以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都随着梅雨季的雾气散了,却不知有人把它们酿成了颜料,一笔笔涂进了时光的画布。

“在看这幅?”枫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点松节油的淡香。谢枝江转过头,看见他穿着件浅咖色的毛衣,袖口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颜料,和十七岁时那个总蹭他速写本的少年渐渐重合。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杯,杯壁上画着只小猫,正是眠画室那个掉漆马克杯的同款图案。

“你把北方的银杏画得比现实里暖。”谢枝江说,目光重新落回画中流动的金色,“我记得去年秋天的银杏叶,边缘总带着点枯褐。”

“加了点钛白。”枫眠笑起来,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,“按你教我的比例,说这样能晒化冬天的雪。”他拧开保温杯,递过来,“念念吵着要带热可可,说谢叔叔在北方总喝冷咖啡,会冻感冒。”

温热的甜香漫进鼻腔,谢枝江接过杯子时,指尖碰到枫眠的指腹,像触到调色盘上刚挤出来的颜料,带着点微湿的暖意。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冬夜,美术室的暖气坏了,枫眠也是这样递来杯热牛奶,杯壁上凝着水珠,在他速写本上洇出个淡淡的圆,后来他总在那个位置画银杏叶,说这样冬天就不会冷了。

念念在旁边拽着两人的衣角,把一张画纸塞过来:“我也画了!谢叔叔和爸爸在银杏树下捡叶子,叶子上还写了字哦。”纸上的银杏叶涂得金灿灿的,叶脉处歪歪扭扭写着“永远”,旁边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,第三个小人头顶,有个和谢枝江旧毛衣破洞位置一样的圆点。

“这个圆点是什么?”谢枝江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,指腹沾到点未干的颜料。

“是爸爸说的‘秘密标记’。”念念歪着头,小辫子扫过谢枝江的手背,“爸爸说谢叔叔身上有个洞,他要把自己的颜色填进去,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啦。”

谢枝江的喉结动了动,没说出话。展厅的光落在枫眠耳后那撮金棕色的头发上,和画里的阳光连成一片,暖得让人心头发烫。他忽然想起那个被他藏在加密文件夹里的问题——当年没敢问出口的“为什么总偷用我的钛白”,原来答案早就写在颜料管的便签上,写在画展的签名旁,写在七年光阴里每道没说出口的缝隙里。就像此刻,念念童稚的话语撞开了时光的闸门,那些被西装袖口藏住的颜料渍,被公文包压着的速写本,忽然都有了归处。

有观众在旁边讨论画作,声音轻轻飘过来:“这位枫眠老师的色彩里总藏着温度,你看这片银杏黄,像有人在里面藏了整季的阳光。”谢枝江转头去看枫眠,正撞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,像画里流动的光斑,温柔得能化开北方深秋的霜。

闭馆时,暮色已经漫进了玻璃窗。工作人员来提醒收展,谢枝江帮枫眠整理画具,指尖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调色盘,柠檬黄的颜料滴在米色风衣上,洇出个小小的圆斑。像极了十七岁那年,美术课上枫眠的画笔落在他衬衫上的那点,当时他慌里慌张去擦,却被对方按住手:“别擦,这样就像我们的画签了同一个名字。”

“又弄脏了。”枫眠拿出纸巾想帮他擦,指尖触到衣料的瞬间,两人都顿了下。谢枝江看着他眼里的自己,忽然握住那只微凉的手,像握住块失而复得的调色盘:“别擦了,留着吧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怕惊散光里的尘埃,“就当……是我们合画的第一笔。”

枫眠的手指颤了颤,反握住他的手。展厅的顶灯渐渐暗下来,只有那幅银杏林还沐浴在最后一缕光里,把两人交握的影子投在画布上,和画中的剪影重叠在一起。谢枝江忽然明白,有些调色盘从来不需要寄出,就像有些光,注定要等在时光的尽头,把所有褪色的过往,重新染成温暖的模样。

收拾完画具,念念已经趴在枫眠肩头睡着了,小手里还攥着片捡来的银杏叶。谢枝江想接过她,枫眠却摇摇头:“让她多靠会儿,昨晚兴奋得半夜没睡,说要亲自给谢叔叔当向导。”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儿,声音放得更柔,“她说要让谢叔叔知道,爸爸画里的阳光,都是真的。”

走出美术馆时,晚风卷着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。路灯刚亮起,把满地碎金照得透亮。谢枝江帮枫眠把画具箱搬上车,后备箱里露出个熟悉的塑料盒——正是那个缺角的旧调色盘,此刻没罩着玻璃罩,旁边放着支新的赭石颜料,管口还沾着新鲜的膏体。

“怎么把它带来了?”谢枝江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
“念念说,旧朋友也该见见北方的秋天。”枫眠锁好车门,指尖在调色盘的缺角处轻轻碰了下,“其实是我想告诉你,有些缺口,是用来等另一块拼图的。”他抬眼看向谢枝江,目光里的光比路灯还亮,“就像调色盘总要等颜料,就像我……在等你。”

谢枝江的眼眶忽然热起来。他想起回到北方的那个深夜,把调色盘放进玻璃罩时的心情,像封存一件易碎的珍宝,却不知真正的珍宝,从来不怕时光的磕碰。此刻晚风掀起他风衣的衣角,那片柠檬黄的污渍在灯光下泛着暖光,和枫眠毛衣上的颜料渍遥遥相对,像两枚终于找到彼此的印章。

念念在梦里咂了咂嘴,把枫眠的肩头蹭得更紧。谢枝江走过去,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,指腹触到那抹熟悉的粉色,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眠画室见到她时,羊角辫上的粉色发绳,和枫眠画里小猫的耳朵一个颜色。原来有些伏笔,早在七年前就埋下了线。

“去我那儿坐坐吧。”谢枝江说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,“公寓里有片银杏叶标本,是去年捡的,你或许能用得上。”

枫眠笑了笑,没说话,只是发动了车子。导航播报“前方路口左转”时,谢枝江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,在转向的瞬间轻轻敲了下,节奏和十七岁时美术课上,枫眠哼的那首调子一模一样。

公寓的感应灯亮起时,枫眠明显愣了下。原本空旷的客厅里,多了个画架,上面绷着张未完成的画布——北方的银杏林下,站着三个手拉手的身影,阳光正从叶隙落下,涂满了明亮的柠檬黄。画架旁堆着拆开的纸箱,里面的速写本翻开着,最新的一页画着眠画室的风铃,旁边写着行小字:“原来松节油的味道,和北方的银杏香很配。”

“上周找装修队重新弄的。”谢枝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踢开脚边的颜料管,“本来想等画完给你惊喜……”

“已经很惊喜了。”枫眠放下怀里的念念,走到画架前,指尖在画布上轻轻点了点,“这里的群青加少了,梅雨季的雾该再润一点,就像我们初见那天。”

“那你教我调。”谢枝江拿起画笔,挤了点群青在调色盘上——是那个新的调色盘,此刻正和旧调色盘并排放在画架旁,两个缺口严丝合缝地对着,像一对相拥的月亮。

枫眠的手覆上来,带着他的手转动画笔。群青与钛白在调色刀下慢慢融合,渐渐变成片朦胧的蓝,像极了南方梅雨季的雾,又像北方冬夜的星子。谢枝江能闻到他发间的松节油混着银杏香,和记忆里画室的味道重叠在一起,原来有些气味,真的能跨越七年光阴,准确地撞进心里最软的地方。

“当年你总说我调的雾太淡,像没哭够的雨天。”谢枝江的声音混着画笔划过调色盘的沙沙声,“现在才知道,是我没看懂里面的光。”

“现在看懂了吗?”枫眠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,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。

谢枝江转过头,正撞见他近在咫尺的目光。客厅的灯光落在枫眠的睫毛上,投下细碎的阴影,像画里流动的光斑。他没说话,只是拿起那支新的赭石颜料,挤在两个调色盘的缺口之间,看着膏体慢慢填满缝隙,像填补了七年光阴里所有的空白。

念念在客房的小床上翻了个身,发出软糯的呓语。两人同时转过头,相视一笑,声音放得更轻了。谢枝江去煮咖啡时,枫眠翻开了那本被颜料浸透的速写本,最新的一页画着眠画室的天窗,雨丝里混着银杏叶的影子,旁边写着:“原来北方的秋天,也会往南方寄信。”

咖啡的香气漫出来时,谢枝江看见枫眠正对着那片去年的银杏叶标本出神。标本夹在那本精装的艺术史里,刚好是印象派色彩那章,叶脉处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加钛白1:3,暖得能晒化雪。”

“明天带你们去城郊的银杏林吧。”谢枝江把咖啡杯放在他手边,杯壁上画着只小猫,是他昨晚照着眠画室的马克杯画的,“念念不是想捡最黄的叶子吗?那里的银杏,比画里的还暖。”

枫眠抬起头,眼里的光比咖啡的热气还暖。他拿起那支未开封的钛白颜料,在谢枝江的速写本上挤了点,又蘸了点柠檬黄,调出片温柔的金色,在银杏叶标本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。

“好啊。”他说,指尖在颜料上轻轻抹了下,印在速写本的空白处,像个温暖的印章,“还要教你调今年的新颜色,加了点银杏叶的粉末,念念说这样画出来的光,会永远不褪色。”

窗外的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落在两个并排的调色盘上。旧调色盘的缺角被新的颜料填满,赭石色与柠檬黄交融在一起,像把七年的光阴都调成了温暖的光。谢枝江看着枫眠低头调色的侧脸,耳后那撮金棕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美术教室的窗台上,两管挤在一起的颜料,在阳光下慢慢融成一片。

原来有些错过从来不是终点,就像调色盘总要等合适的颜料,就像光总要等懂得欣赏的眼睛。此刻画室的风铃在记忆里叮当作响,南方的梅雨季与北方的银杏黄终于相遇,在时光的画布上,画出了道永不褪色的连接线。

谢枝江拿起画笔,在枫眠画的太阳旁边,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。叶尖处,他特意加了点钛白,像那年枫眠说的,暖得能晒化整个冬天的雪。而书架最上层,两个调色盘肩并肩站着,再也不需要玻璃罩的保护,因为它们终于明白,最好的防尘罩,是彼此掌心的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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