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。转眼，谢楚鸢满周岁。
她名义上的父亲还归期未定，只遣人送回周岁贺礼。
抓周礼办得极其简单，潦草。老夫人只露了个面，眼神淡漠地扫过她，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。
后院的几位姨娘带着精心打扮的子女前来，脂粉香气混合着虚假的关切，令人不适。
“哟，这就是我们大小姐了？长得真真是冰雪可爱，这小模样真是像极了先夫人呢。”二姨娘柳氏用帕子掩着嘴，声音甜腻，倒像真心夸奖，眼神却在她身上逡巡，带着估量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视。
“是啊，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姑娘。”三姨娘李氏附和着，目光却瞟向自己身旁虎头虎脑的庶子，意味不明。
谢楚鸢被沈嬷嬷抱到铺着大红锦缎的桌上。金算盘、玉如意、笔墨纸砚、小巧的胭脂盒、典籍，一把未开刃的匕首……琳琅满目，眼花缭乱，象征着世人期盼的锦绣前程。
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小小的身体上，审视、好奇、漠然、甚至隐隐的幸灾乐祸。
一个嫡母早亡、父又远行的嫡女，抓周的结果，不过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。
谢楚鸢安静地坐着，锦缎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，像个精致的玩偶。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，慢慢漾开一个属于婴儿的、纯然无害的、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笑容。
那笑容，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，干净，柔弱，瞬间击中了在场不少女眷的心。
“哎呀，大小姐笑了！好可爱！”
“瞧那小模样，多招人怜爱。”
只有沈嬷嬷抱着她的手，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。她的小姐，从未对旁人这样笑过。
谢楚鸢伸出白嫩的小手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毫不犹豫地、稳稳地抓住了那枚离她最近、通体漆黑、触手温润的——墨锭。
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。姨娘们的脸上表情各异。
“墨锭？”柳氏挑眉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，“这…是要做个才女了？”
“倒也清雅，总比抓些脂粉钗环强些。”李氏语气平淡，眼底却闪过一丝放松。
沈嬷嬷立刻扬起笑容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欣慰：“老夫人，各位姨娘，小姐抓了墨锭，想来日后必定知书达理，温婉贤淑。”
老夫人淡淡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认可，便转身离去，见主人家走了，宾客们也三两散场，抓周礼草草收场。
回到暖阁，沈嬷嬷将她放在柔软的榻上，欲言又止。
谢楚鸢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，小脸埋在柔软的锦被里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，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，发出细弱幼猫般的呜咽啼哭。
“小姐…怎么了？可是哪里不舒服？”沈嬷嬷的心立刻揪紧了，连忙上前查看。
谢楚鸢抬起小脸，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，大眼睛里蓄满了水光，鼻尖微红，小嘴委屈地瘪着，任谁看了都要心软。她伸出小手，紧紧抓住沈嬷嬷的衣襟，发出含糊不清的、带着哭腔的音节：“嬷…嬷…我怕…”
那依赖又恐惧的模样，将沈嬷嬷的心都揉碎了，哪里还记得抓周时的异样？她连忙将小人儿抱在怀里，心肝肉儿地哄着：“不怕不怕，嬷嬷在呢！嬷嬷永远护着小姐！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小姐！”
谢楚鸢将小脸深深埋进沈嬷嬷温暖的怀抱，贪婪地汲取着这唯一的暖源。无人看见的角度，那惹人怜爱的泪痕下，一双眼睛却沉静如冰。
怕？她当然怕。怕这深宅的倾轧，怕失去唯一的依靠沈嬷嬷，更怕……前世被活活冻死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。
方才抓周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，此刻依恋委屈的哭泣，不过是最本能、最有效的求生武器。
她知道什么样的姿态最能引起同情，最能降低防备，最能……保护自己。
温婉、柔弱、惹人怜爱——这是她为自己精心选择的第一层面具。
"嬷...嬷...你会永远陪着...我嘛?"谢楚鸢带着抽噎，断断续续说道，眼睛却像口古井，深不见底。
沈嬷嬷只当她是被吓住了手轻轻拍着谢楚鸢的背脊，低声承诺"嬷嬷永远陪着小姐姐，小小姐不怕。"
沈嬷嬷的怀抱温暖依旧，窗外的天空依旧被高墙切割得方正而死寂。这深宅，像个巨大的、没有信号的囚笼，将人桎梏，沉闷得令人发疯，而谢楚鸢尚未连接到她的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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