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心向恒

几日后恰逢休沐，张桂源特意遣人送了帖，邀陈奕恒过府一聚，说是新得了张好琴，想请他品鉴。陈奕恒本不喜应酬，却架不住来人再三恳请，想着那日茶楼初见，张桂源虽看着清冷，倒不像恶人，便应了下来。

张府庭院雅致，假山流水相映成趣。张桂源引着陈奕恒往琴室去，路上恰逢陈浚铭提着药箱走来——原来张府老夫人近来睡眠不安，常请陈浚铭来调理。

“陈公子？”陈浚铭看见陈奕恒，眼睛亮了亮，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。他今日换了件浅灰布衫，更显得眉目清秀，手里的药箱沉甸甸的，与他单薄的身形有些不符。

“陈医师。”陈奕恒笑着颔首，想起那日粥铺初见，这少年医师总是悄悄看他，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。

张桂源看了眼两人，不动声色地抬手引着陈奕恒：“琴室在这边，请。”陈浚铭望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，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药箱带子，心里有些怅然，却还是先去给老夫人诊脉了。

琴室里焚着清雅的檀香，一张古朴的七弦琴摆在案上。陈奕恒走近细看，指尖轻轻拂过琴弦，音色清越温润。“确是把好琴。”他赞道。

张桂源递过拨片，目光灼灼：“不知能否有幸听陈公子奏一曲？”

陈奕恒也不推辞，坐定调弦。他选了首《良宵引》，指法娴熟流畅，琴音如月光淌过湖面，温柔得能溺死人。张桂源坐在对面，目光始终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，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，看他指尖起落间衣袖轻晃，只觉得满室檀香都不及他半分动人。

一曲终了，院外忽然传来拍掌声。王橹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拎着个食盒：“弹得不错啊，陈奕恒。”他昨日听仆从说陈奕恒要来张府，今日一早就买了城东最有名的糖糕，寻了个由头就赶来了。

他几步走进来，将食盒往案上一放：“刚买的糖糕，尝尝？”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层层叠叠的芙蓉糕，粉白软糯，还冒着热气。

陈奕恒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见张函瑞抱着一卷书跑进来，额角带着薄汗：“陈公子！我寻到你说的那版注本了！”他跑得急，差点撞到王橹杰，稳住身形后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，脸微微一红，“张公子，王公子也在啊。”

左奇函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院角，倚着廊柱笑看众人：看来今日倒是热闹。他本是来张府借幅古画，听说陈奕恒在，便特意绕到了琴室这边。

正说着，杨博文端着一盏茶进来，看见满室的人，脚步顿了顿。他是跟着府里的仆从来送茶的，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陈奕恒，手里的茶盏晃了晃，差点洒出来。陈奕恒眼快，伸手扶了一把：“小心烫。”

指尖相触的瞬间，杨博文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，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，低着头小声道：“谢……谢谢陈公子。”

这时，陈浚铭诊完脉过来，恰好看到这一幕，脚步顿在廊下，没再往前走。

张桂源看了眼屋里或明或暗的目光，忽然笑道：“今日人齐，不如在后院设个小宴？我让厨房备些酒菜。”

众人自然没有异议。席间，王橹杰一个劲地给陈奕恒夹菜，专挑那些软糯好嚼的；张函瑞捧着那卷注本，凑在陈奕恒身边问东问西；左奇函看似漫不经心，却总能在陈奕恒举杯时，恰好“无意”地挡住王橹杰过于殷勤的手；张桂源则频频添酒，语气温和地说着些趣闻；陈浚铭坐在角落，默默看着陈奕恒的侧脸，偶尔在他蹙眉时，轻声提醒“这道菜略咸”；杨博文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，只敢偷偷看他，连筷子都没动几下。

陈奕恒被众人围着，虽有些不自在，却也耐心应付着。他只当是少年人热情，浑然不知这满室的殷勤里，藏着多少汹涌的心意。

月上中天时，宴席散了。陈奕恒告辞离去，众人纷纷要送，最后还是王橹杰抢了先，硬说自己的马车顺路。

马车缓缓驶在月色里，王橹杰看着陈奕恒倚在窗边看月亮，侧脸在月光下柔和得不像话。他忽然开口：“陈奕恒，下次……我请你去骑马吧？城郊的马场风景很好。”

陈奕恒转过头，笑了笑：“好啊。”

简单两个字，却让王橹杰心里像炸开了烟花，一路都咧着嘴，连车夫都觉得自家公子今晚有些不对劲。

而张府的庭院里，张桂源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，指尖捻着一枚棋子，轻轻落在棋盘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张函瑞抱着书，站在廊下，月光洒在书页上，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左奇函吹了声口哨，转身离去，嘴角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。陈浚铭背着药箱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想起陈奕恒方才的笑容，脚步都轻快了些。杨博文收拾着席间的碗筷，摸到陈奕恒用过的那只茶杯，悄悄揣进了怀里。

月色如水，漫过整座城。七颗心，在同一个夜晚，为同一个人，泛起了更深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