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沐生紧紧持着桃木剑,另一只手里的符似是随时要射出去,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弈,万分警惕。
程弈短促地笑了一声,垂眸道∶“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?”
郁夏咬着唇,紧张地搓着裙角,看看舅爷,又看看程弈,狠下心站了起来,大步流星地夺走舅爷手中的桃木剑,大声道∶“都别动!”
一人一鬼同时看向她,郁夏局促地咽了一下口水,道∶“大家先把缘由说清楚,没必要这么的……嗯。”
程弈低沉的嗓音响起“有什么好说的呢?”
李沐生心里暗骂,所以就说了,跟鬼没有什么好说的嘛,它听不懂人话,也没有人的逻辑,特别是这种怨气戾气极大的鬼,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。
郁夏赶紧接上话茬,尴尬地笑道∶“比如说我的身世?我为什么能看见鬼?”
李沐生早有预料,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郁夏,问∶“你真想知道?有的事情一旦知道就只能按着它走下去了。”
郁夏苦笑一声,道∶“呵,不要管是什么命了。舅爷,事到如今,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吧。”
李沐生长叹,用复杂的眼神扫了一眼郁夏,拿来一把木椅坐下,斟酌良久,终于开口道∶“命这东西,怨不得人,只怪老天造化。”
程弈眼角弯弯,他饶有兴趣地静静听着,命运真的怨不得人吗?
虽然自己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,但那种痛彻骨髓,剜心销魂的痛苦和怨念时刻缠绕着他,仿佛似蛇虫啃咬,毒液蚀骨,烈焰焚烧,难道自己的命运不是被人亲手摧毁的吗?
死掉的那一天,程弈从无边的绝望和混沌中挣扎出来时,他的每一秒呼吸里都似夹杂着倒刺,浑身宛若钉尖扎透般痛苦,空气里充满了绝望的氧,他怎么也逃脱不了,记忆是模糊的,身处地狱,身不由己。
那时,他能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了,但很快他发现被困在了一个虚弱不堪的地方 ,宛若随时快要崩塌的危楼。没人知道,也不会有人知道,他是怎样努力顽强地逃脱出来的,他几乎快要疯掉。他不停地吞噬着一切阻碍他的东西,他没有目的,没有理智,只知道自己不想消失,渴望变得强大以逃离那个“地狱”。
黑色,红色,混乱,血腥充斥在他的每一刻,程弈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,直到失去意识。
可偏偏有一天,他来到了陌生的地方,遇到了陌生的人,奇迹般的,只是一个微笑,就击碎了他的绝望,因为触摸到了阳光,黑暗就更显刺骨挠心,他慢慢地开始恢复理智,记忆也渐渐平稳,虽然始终有一些模糊不清,但他记起了自己是谁和一些关于自己死亡的猜测。
程弈恢复了生前的记忆后,对一切都了然于胸。他安静了下来,那是从他陷入“地狱”以来从来未有的平静。
从那时起,他就只有一个目的——杀掉害死自己的人,不择手段,哪怕代价是生命。
可他已经死了,他现在是鬼,虽然变得比人类时期的他更厉害,但行动上许多都受限制,他想到了一个办法。
第一阶段终于大功告成,想到这,程弈病态地低笑,笑声似刃,划破宁静。
李沐生眼皮疯狂抽搐,不是,自己讲的话就这么好笑吗?
程弈起身,站在郁夏面前,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,轻轻地抚摸她的脸∶“你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汤静怡害?”
郁夏浑身一激灵,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弈,惊讶地瞪大眼睛∶“你认识她?”
程弈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惊愕的女孩,轻声道出了一句如惊雷般的话语“是啊,我认识她十几年了……”
郁夏瞠目结舌,好半天才艰难道∶“什么?十几年!”
“这应该与我的死因有间接关系。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我记得我的高考考的很不错,父亲奖励我很多东西。从那之后,我每天便噩梦缠身,头疼不止,甚至高烧到昏迷,我的浑身仿佛都在被烈火焚烧,整个人像是被生生剥离皮骨般痛苦,我的意识是清醒的,但我什么都做不了。直到那一天,我能看见外面的世界了,可是我身处的环境很拥挤,我尝试活动身体,却发现自己戴着氧气面罩,浑身插着管子,身边尽是哭哭啼啼声。然后我看见了她。”程弈回忆到这,嗤笑了一声,“真是个伟大的母亲。”
郁夏懵了,她怔怔地看着程弈,沉默不语。
李沐生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内幕,聚精会神地听着,喃喃道∶“莫不是以魂固魂?”
程弈继续道∶“慢慢的,我可以下床走路了,我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。可我还是好痛,每天都似身处深海般窒息。我什么都不知道,也什么都改变不了。我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长相,是个不错的孩子。可是他太虚弱了,心脏常常隐隐作痛。后来,我发现我和他在共用一个身体。只是他时常睡着,即使醒了,也默不作声。”
“他是程风?”郁夏急切道。
“是,”程弈苦笑∶“我尝试过与他沟通,也尝试过将他从身体里赶出去。可他就像顽固的石头一般,沉默寡言。我一度以为他看不见我。直到一年前的一个晚上,他主动找我说了一句‘我并不想这样残喘苟活着,妈妈’。我才知道他一直都能感知到我的存在。”
“其实,从小学三年级起,你看到的程风都是我。”程弈抬眸,阴湿黏腻若毒蛇般的目光看向郁夏。
“啊?!”郁夏惊讶地失声大叫,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太不可思议了。
郁夏瘫坐下来,她一时间失声了,所以,所以……自己那么久的时光竟都是在与鬼共度!
李沐生沉思道∶“这法子像是利用夺舍来以还魂固魂,强行续命,是邪术啊。但很明显你的魂魄更强大,恐怕没人想到你会把这个身体给占了吧。那位母亲应该是找了内行的人操作,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,操作失误了,导致一体两魂,可最后必有一魂会离体。你装了这么久,没有让别人发现你的异常。真是够能忍啊。”
程弈挑眉,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李沐生∶“是啊,可惜你猜错了,我才是那个离体的魂魄。刚开始,我发现自己能够随意出入这具身体时还很紧张,可后来我发现这就是天赐良机啊。我为何不能将这具身体当做一个临时的居所,一有时间就出去熟悉这个新的‘地狱’呢,只是程风不想再那具本来就属于他的身体里苟延残喘了,等我回去时,他已经躺在棺材里了。”
“所以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身份就不能用了。”李沐生道。
程弈轻笑,转身来到李沐生的面前,道∶“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身份。先天性心脏病,这是一个虚弱至极的身体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