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“穿越成公主?呵,这福气给狗都不要。”
………
死亡不是终点——至少对李薇来说不是。
最后印入视网膜的,是办公室里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电脑屏幕骤然爆开的、吞噬一切的惨白雪花。没有剧痛,没有走马灯,只有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,仿佛灵魂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生锈的滚筒洗衣机。
再睁开眼,入目的不是天堂的白光,也不是地狱的业火,而是沉沉压下来的、绣着繁复金线的暗红色天鹅绒帷幔。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、冷掉的熏香,还有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冰冷气息。
“咳…咳咳!”喉咙里火烧火燎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。她想抬手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,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。
“殿下醒了?”一个平板无波的女声在旁边响起,毫无温度,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李薇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。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的灰褐色女仆裙的中年女人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绷的圆髻。她手里端着一个银托盘,上面放着一杯水,眼神却越过李薇的头顶,落在帷幔的某个褶皱上,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位公主,而是一块碍眼的污渍。
“水…”李薇的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。
女仆这才吝啬地将目光垂落几分,上前一步,动作算不上粗鲁,但也绝无半分恭敬。冰冷的银杯沿抵在李薇干裂的唇边,灌进来的水带着一股铁锈般的怪味,量还少得可怜,仅仅润湿了她的喉咙。
“玛莎嬷嬷说,您醒了就起来。”女仆收回杯子,声音依旧平板,“下午的针线课,七位小姐都要出席。您已经‘病’了三天了。”她把“病”字咬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。
李薇没力气反驳,或者说,她的大脑还处于一片混乱的泥沼中。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——属于另一个也叫伊莎贝拉的女孩的记忆——正疯狂地涌入、冲撞、撕裂她的意识。
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。奥赛罗王国国王威廉四世众多子女中毫不起眼的一个,排行第七。生母是早已失宠并病逝的南方小国贡品公主,一个美丽但无用的花瓶。
而她,继承了母亲那头在奥赛罗王室看来过于扎眼的、宛如融化的暗夜般的黑发,以及一双在苍白小脸上显得过大的、带着点怯懦的浅褐色眼睛。在这金发碧眼被视为高贵象征的宫廷里,她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黑羽寒鸦。
记忆里充满了冰冷的回廊、匆匆避开的侍女、宴会厅里被遗忘的角落、以及父亲威廉四世那双扫过她时毫无波澜的、如同看一件旧家具般的眼神。
“我…知道了。”李薇(或者说,伊莎贝拉)听到自己虚弱地回答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女仆没再多说一个字,转身离开,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,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、属于其他公主们的嬉笑声。那扇门关上的瞬间,仿佛也关上了这间寝殿里最后一丝活气。
寝殿很大,高耸的穹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莫测。墙壁贴着褪色发暗的织锦壁毯,描绘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宗教战争场景,那些挥舞刀剑的骑士脸上只剩下一团团暗沉的色块。
笨重的黑檀木家具沉默地矗立着,边缘积着薄灰。唯一的光源是壁炉里几块半死不活的木炭,以及从一扇狭窄的、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高窗透进来的、吝啬的冬日天光。彩绘玻璃上描绘着某个手持长剑、背生残缺双翼的威严天使形象,冰冷的色彩在伊莎贝拉脸上投下诡谲的光斑。
冷。深入骨髓的冷。壁炉那点微弱的热力根本无法驱散这空旷石室里的寒意。李薇裹紧了身上并不算厚实的亚麻睡裙,赤脚踩在冰冷刺骨的石地板上,一步步挪到窗边。
窗外是奥赛罗王宫巨大而森严的后花园一角。此刻是肃杀的深冬,精心修剪过的灌木只剩下枯黑的枝桠,如同无数伸向铅灰色天空的绝望手臂。
远处,一队穿着厚重锁子甲的卫兵像冰冷的铁罐头,沿着覆盖着薄雪的巡逻道机械地移动。更远处,王都维尔特纳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匍匐着,尖顶的教堂、拥挤的民房,像一片冻结的灰色浪涛。
没有车水马龙,没有高楼霓虹。只有一片死寂的、带着铁锈和雪腥味的冰冷空气。
“奥赛罗…维尔特纳…伊莎贝拉…”她低声念着这些陌生的名字,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碴子划过喉咙。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恐慌攫住了她。不是对死亡的恐惧,而是对“活着”本身的恐惧——活在这个陌生的、等级森严的、充满敌意的躯壳里,活在这个看不到一丝暖意的冰冷牢笼中。
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痉挛,是饥饿。她想起刚才那杯带着铁锈味的水,想起女仆那冰冷而审视的目光。目光扫过房间,落在角落一张蒙尘的小圆桌上。
桌上放着一个银托盘,里面是她的“午餐”——或者说,是维持这具身体不死的饲料。
一小块黑得像木炭、硬得能敲出闷响的面包。一碗稀薄的、飘着几片可疑的灰绿色菜叶和零星油花的肉汤(如果那能称之为肉的话)。还有一小碟颜色黯淡、看不出原料的糊状物。
属于伊莎贝拉的记忆告诉她,这已经是“病号”的特殊待遇了。其他时候,可能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保障。
李薇(伊莎贝拉)抓起那块黑面包,用尽力气咬下去。牙齿和坚硬粗糙的表皮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只啃下一点碎屑。
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霉味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。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将那点碎屑咽下去,喉咙被刮得生疼。
她端起那碗冰冷的肉汤,碗壁的寒意透过指尖直刺骨髓。浑浊的汤面上,映出她此刻的模样——一张过分苍白、眼窝深陷、下巴尖削的少女脸庞。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,此刻不再有怯懦,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丝尚未燃尽的、属于李薇的愤怒与不甘。
“李薇…还是伊莎贝拉?”她对着汤里的倒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有什么区别?都是…蝼蚁罢了。”
就在她准备放弃这顿折磨人的“午餐”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托盘边缘。那里,被碗底压住的地方,似乎有一小块不同于银器光泽的污渍。
她放下碗,用手指抹开那点油污。
不是污渍。
是一个极其微小、用某种尖锐物仓促刻下的符号。它被油污掩盖,又被碗底蹭得模糊不清,若非此刻光线恰好从高窗射入,几乎无法辨认。
那符号极其简单,只有寥寥数笔,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扭曲而古老的意味。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,又像一道撕裂的伤口,更像一个…微缩的、怪诞的漩涡。
它不属于李薇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或标记。
但在属于伊莎贝拉·冯·伦堡的记忆深处,这个符号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清晰的涟漪。一个模糊的、带着恐惧和禁忌气息的词语,伴随着这个符号悄然浮现——
“魔药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