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鞭子,抽散了身体刚获得滋养带来的片刻暖意和松懈。我猛地一个激灵,目光瞬间聚焦在地上那几堆被完整剥离、散发着微弱清冽气息的“寒魄藓”上。
拿进去?进那扇紧闭的、毫无生气的石门?直面那位视万物为尘埃的仙君?
刚刚因为完成任务、获得力量滋养而升起的微弱希望和轻松感,瞬间被更深的紧张和惶恐取代。胸口那枚墨玉核心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情绪,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丝,传递来一丝安抚的凉意,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。
不敢有丝毫迟疑。契约的烙印和死亡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。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压下翻涌的心绪,小心翼翼地弯下腰,用冻得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指,尽可能轻柔地捧起一丛“寒魄藓”。它的叶片肥厚冰凉,触感如同上等的寒玉,那股纯净的清冽气息更加清晰地传来。
捧着这丛微不足道、却又似乎暗藏玄机的植物,我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,拖着依旧酸痛但已能行走的身体,一步一步,沉重而缓慢地走向那扇青黑色的石门。
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。
距离石门越近,那股源自石屋本身的、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冷气息就越发清晰。那不是寒风的冷,而是一种更本质、更沉静的寒意,如同山岳的骨髓,宇宙的深寒。石门紧闭,严丝合缝,没有任何把手或纹饰,光滑得如同镜面,倒映出我此刻狼狈、紧张的身影。
怎么进去?推?敲?还是……
就在我站在门前,手足无措之际——
嗡。
一声极其低沉的、仿佛源自山腹深处的嗡鸣响起。
眼前那扇沉重、光滑、毫无缝隙的青黑色石门,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推开,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
一股比门外更加浓郁、更加纯粹的寒意,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、如同陈年冰雪般清冽又空寂的气息,扑面而来!瞬间穿透了墨玉核心的微弱守护,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门内,一片幽暗。
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,不知从何处透入,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。
没有想象中仙家洞府的奢华,甚至没有寻常屋舍的桌椅摆设。
空旷。
难以想象的、令人心悸的空旷。
整个空间仿佛就是将整块巨大的“漱玉寒岩”内部掏空而成,地面、墙壁、穹顶,皆是冰冷、坚硬、毫无修饰的青黑色岩石,打磨得相对平整,却依旧保留着岩石原始的粗粝与冷硬质感。空间极大,高度惊人,置身其中,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误入巨人殿堂的蝼蚁。
唯一的光源,似乎来自空间的中央。
那里,并非灯火。
而是一块……巨大的、不规则的、通体呈现出深邃冰蓝色的……晶石?
它约有半人高,形态天然,并非刻意雕琢,表面并不光滑,布满了奇特的棱角和凹坑。它静静地矗立在空旷石屋的正中央,散发着幽幽的、如同极地寒夜极光般的冰蓝光晕。这光芒并不强烈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将周围冰冷的岩石都映照出一种深邃的蓝黑色调,更添几分孤寂与神秘。
晶石周围的地面,似乎比别处更加光滑,甚至隐隐凝结着一层薄薄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冰霜。
而宋亚轩的身影,就在那巨大冰蓝晶石旁。
他并未盘坐,也未站立,而是以一种极其放松、近乎慵懒的姿态,斜倚在晶石旁一块天然形成的、较为平整的岩石凸起上。月白的长袍随意铺散在冰冷的石面上,墨色的长发也散落开来,有几缕甚至垂落在地。他微微阖着眼,长睫在冰蓝幽光的映照下,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,呼吸均匀绵长,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。
这幅画面,美得惊心动魄,却又寂寥得令人窒息。强大无匹的仙君,沉睡在万年寒岩与神秘晶石构筑的冰冷殿堂中央,仿佛与这孤峰、这寒石、这亘古的寒意融为了一体。那拒人千里的冰寒仙气在此刻淡化了许多,显露出一种近乎凡尘的、沉睡中的脆弱感——虽然这“脆弱”只是表象,其下蕴藏的依旧是足以冻结星辰的力量。
我屏住呼吸,连心跳都仿佛被这极致的寂静和寒意冻结了。捧着“寒魄藓”,如同闯入巨人沉眠之地的窃贼,连一丝脚步声都不敢发出。
他……睡着了?
那我……该把东西放在哪里?
我僵立在门口,进退维谷。那道冰冷的意念只说了“拿进来”,却没告诉我放在何处,更没告诉我如何处置。直接放在地上?会不会被视为亵渎?放在晶石旁?靠近他身边?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皮发麻!
时间在死寂中流逝。胸前的墨玉核心微微发烫,似乎也在催促。我咬了咬牙,决定采取最笨拙但可能最安全的方式——放在门口。
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,准备将手中的“寒魄藓”轻轻放在石门内侧的地面上。
就在我弯腰的瞬间——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精神波动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无声无息地扫过我的身体。
我动作一僵,如同被冻结。
倚在晶石旁的宋亚轩,并未睁眼。
但他那微阖的眼帘下,浓密的睫毛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仿佛沉睡中的神祇,被闯入者极其细微的气息所扰动。
紧接着,一道意念,比之前更加清晰、更加冰冷,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,带着初醒的慵懒,却依旧不容置疑:
放近些。
近些?放到哪里算近些?
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巨大的冰蓝晶石,以及晶石旁……他倚靠的位置。
心脏狂跳,几乎要撞破胸膛。我捧着那丛冰冷的苔藓,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,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一步一步,朝着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石,朝着那沉睡(或半醒)的仙君挪去。
越靠近晶石,那股纯粹的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就越发清晰。脚下的地面也更加光滑冰冷,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,生怕滑倒惊扰了他。
终于,我挪到了距离晶石大约一丈远的地方。这个距离,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晶石散发出的冰寒气息,以及……宋亚轩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、清冽如雪松的气息。我停下脚步,不敢再靠近。
这里……应该算“近些”了吧?
我再次弯腰,准备将“寒魄藓”放在晶石光芒边缘的冰冷地面上。
然而,就在我弯腰的刹那,异变陡生!
我手中捧着的那丛“寒魄藓”,似乎被冰蓝晶石散发的某种奇异力场所吸引!它肥厚的叶片猛地亮起一层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活跃的暗绿色光晕!那股原本内敛的清冽气息瞬间变得浓郁而……躁动!
与此同时,那巨大的冰蓝晶石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,幽蓝的光芒猛地一盛!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!一股远比之前强烈、更加霸道、更加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,瞬间扩散开来!
“唔!”
我首当其冲,闷哼一声!这股寒意直接穿透了墨玉核心的守护,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扎入骨髓!血液似乎都要瞬间冻结!手中的“寒魄藓”更是剧烈地颤动起来,仿佛要挣脱我的掌控,扑向那晶石!
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——
晶石旁,倚靠着的宋亚轩,猛地睁开了双眼!
那双深若寒潭、蕴藏着万载星穹的眼眸,此刻再无半分慵懒和睡意!瞳孔深处,仿佛有冰蓝色的风暴在瞬间凝聚、炸裂!一股难以形容的、如同天地倾覆般的恐怖威压,如同实质的重锤,狠狠砸在我的灵魂之上!
“放肆!”
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凝结而成,带着被惊扰的震怒,直接在石屋空旷的空间内炸响!音波所过之处,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!地面上那层薄薄的冰霜瞬间增厚了数倍!
我如遭雷击,大脑一片空白,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,被那股恐怖的威压狠狠压向冰冷的地面!捧着“寒魄藓”的手再也无法维持,那丛躁动的植物脱手飞出!
完了!彻底完了!惊扰仙君沉睡,引发晶石异动……死定了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那丛脱手飞出的“寒魄藓”,并未落向地面,而是被晶石突然爆发的吸力牵引着,划过一道微弱的绿光弧线,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了……
落在了宋亚轩随意铺散在石面上的、月白衣袍的……袖摆之上!
暗绿色的、肥厚的苔藓叶片,带着冰晶和泥土,就这样毫无美感地、甚至有些滑稽地,沾在了那纤尘不染、如同流云般的月白衣料上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。
恐怖的威压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。
石屋内只剩下冰蓝晶石幽幽的光芒,和我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的、粗重压抑的喘息声。
宋亚轩的目光,缓缓地、缓缓地,从被惊扰的震怒中,移向了自己袖摆上那丛突兀的、散发着微弱清冽气息的……“垃圾”。
他的眼神,从冰寒的风暴,逐渐转变为一种……极其罕见的、纯粹的……愕然。
那是一种仿佛看到九天玄鸟掉进了泥坑、万载寒玉被涂鸦了花纹般的……难以置信的错愕。
他微微低头,看着袖摆上那丛暗绿色的苔藓,又缓缓抬起眼,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,穿透了幽蓝的光晕,落在了匍匐在地、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我身上。
眼神里,没有了审视,没有了漠然,没有了震怒。
只剩下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、如同看着某种无法理解的、荒诞存在的……
复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