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魂的疼痛

或许是老了，或许是别无所求，现在的他总忍不住停下来追忆。那些往事像受潮的棉絮，堵在胸口发闷，而心里某块地方，像被细针一下下挑着——痛得很轻，却缠得紧，松不了。

戴雨浩清楚，这份忧伤不止属于他。体内那道永不消散的灵魂总在此时与他共鸣，带着爱而不得的悲戚，和藏在妥协里的涩。

到了他这层次，怎会看不清自己的状况？外人眼里阳光开朗、智慧果决的神，早没了当年的纯粹。那灵魂深处的无力感，要追溯到通过唐三考验、去接唐舞桐的那一刻。

那时唐三的声音，像从九重天砸下来的冰棱，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棱角：“连那王秋儿，其实也是我分出舞桐一丝神识附在三眼金猊身上，否则，就算是命运神兽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灵智。所以，你不必为王秋儿难过。她本就是舞桐的一部分。直到献祭后，那部分灵识才回到舞桐身上，让王冬儿彻底变成舞桐。”

戴雨浩没答。唐三的话像钝刀在脑子里碾，嗡嗡声里，喉咙发紧，后槽牙咬得发酸——他得死死攥着拳，指甲嵌进掌心，才能压下那股要冲出来的震颤。

命运之眼里的秋儿，正蜷在光晕里。双臂死死圈着膝盖，指节陷进虚影般的裙摆，头埋得很低，额发垂下来遮了眼睛。只有眼泪砸在膝盖上的声，轻得像雪粒落进火炉——一滴，又一滴，很快洇出一小片透明的痕。

正被这苦涩漫过心口时，命运之眼里突然荡开一道低沉的寒意，像冰面裂开细缝的轻响。

戴雨浩的眩晕只持续了片刻。他在心神里开口，声音像淬了冰的铁，硬得发沉：“就算舞桐给了她神志，舞桐怎能为我献祭吗？那年秋儿看我伤心，借舞桐的身子出现时，那眼神里的疼惜，我死也忘不了。这还不够证明吗？她们分明是两个人。”

“秋儿，”他继续说，心神里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，“我欠你的太多，这辈子都还不清。可哪怕只能做一点，我也想为你做。”

“你是我的爱人。”他一字一顿，像在刻碑，“若是连这都能忘，要这神位有何用？”

“来到神界，我最想的就是把你复活。可惜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喉咙里像卡了沙，“就算成了神，也有太多身不由己。”

“那年为了舞桐，我不敢承认对你的爱。现在，至少这件事，我不能再逃。”

眼看他神情越来越硬，那句“秋儿不是舞桐”就要冲出口——众魂灵还没来得及提醒，命运之眼里突然漫开一层清辉，像浸了凉水的布，轻轻覆在霍雨浩的精神之海。凉意顺着神识漫上来，刚要沸腾的波涛瞬间平了些，到了嘴边的话，硬生生被按了回去。

这不是帝皇瑞兽的本能。每次他遇着坎，都是这样的凉意悄悄漫上来，压下他的躁。只是她从来没让他知道。

命运之眼里的女孩，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，却对着这份苦涩笑了笑。那笑很轻，像风吹过湖面时，刚起的一层涟漪。

或许全世界都会忘，但他不会。

“雨浩，你总让我忍不住想落泪。”她在心里轻轻说，“这样陪着你，真的够了。”

当初献祭时，看着你灵眸中那猩红中的苍白，我就懂的——能融进你的骨血里，已经是命运给的最大甜头。还求什么呢？

“我留在舞桐身上的魂灵能感觉到，她心里其实也……”秋儿顿了顿，指尖无意识划过虚空，那里的光纹跟着颤了颤。

有时深夜，舞桐睡着后，秋儿能听见她翻个身，嘴里溢出极轻的呢喃，像怕被谁听见似的：“要是秋儿还在……是不是就不会……”后面的话被梦呓吞了，只剩睫毛在月光下颤了颤，像蝴蝶被雨打湿了翅膀。

“她真是个好姑娘，值得你疼。”秋儿继续在心里说，目光落在霍雨浩第三只眼的位置——

她记得有次舞桐给雨浩整理衣襟，指尖掠过他额角时，明明该直接拂过发梢，却在第三只眼的光纹上顿了半秒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。那指尖的温度透过灵魂的间隙传过来，带着点犹豫，又有点像在打招呼，随后才匆匆移开，快得像错觉。

“所以千万不能冲动，得护好自己。你好了，我们俩才能踏实。”

“你初来神界，还不是他的对手。惹怒了他，舞桐也要跟着难。”

“除非你能越过他。不然现在的火，就像当年你烧精神之海时那样，再烈也是空的。我不想再看你那样。”

“好好走下去吧。等你能站在他面前，就能堂堂正正说——”

她的念头还没落地，忽然感觉到命运之眼外，霍雨浩的精神之海轻轻震颤了一下。那震颤很轻，像琴弦被指尖悄悄拨了一下，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坚定——是他要开口的预兆。

空气顿了半秒。

“你是我的爱人。”

“你是我的爱人。”

两道声音在命运之眼里撞在一起，像两滴雨落在同一片湖面，荡开的涟漪，连形状都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