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天（7）

离开生命之湖前，帝天伫立在银龙王沉睡的玉座旁，玄色的尾尖轻轻拂过水面，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。他没有合十的虔诚，也没有祈祷的庄重，只是望着那团被元素之力包裹的灵魂光团，金色竖瞳里的暴戾彻底褪去，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柔和。

“主上，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神明，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，“这孩子犟了一万五千年，总算遇上肯为她豁命的人。若是命运真有眼，就别让她输得太彻底。”

风从湖面掠过，卷起他颈间的鬃毛，恍惚间竟有了几分鬓角染霜的苍老。这位叱咤星斗数十万年的霸主，此刻倒像个站在巷口盼儿归的老者，把所有的威严都折进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里——哪怕让我折损万年修为，换她睁眼再叫一声“帝天伯伯”，也值了。

在人类眼中，他是能掀翻大陆的恐怖凶兽；在子民眼中，他是说一不二的铁血君王。可只有帝天自己知道，那层坚硬的鳞片下，藏着一颗早就被岁月泡软的心。

一万五千年前，星斗核心区天地间第一缕瑞气凝结成卵。他是第一个赶到的，看着那枚流光溢彩的卵壳里，缓缓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，湿漉漉的金瞳怯生生地打量世界，他那柄斩过无数强敌的利爪，竟僵在半空不敢落下。一种陌生的暖流从心底漫上来，比吸收十株仙草还要让他心悸。

后来那小瑞兽总爱疯跑，有时追着蝴蝶窜进毒瘴林，有时抱着赤王的尾巴不肯撒手，还有次偷喝了熊君珍藏的百年花蜜，醉得在草地上打滚。起初有不长眼的千年魂兽想逗弄她，被帝天一个眼神扫过去，当场吓得魂飞魄散。日子久了，星斗里谁都知道，这位公主是共主心尖上的肉——被她抢了猎物只能认栽，被她揪了耳朵只能陪笑，毕竟，这小家伙身上的瑞气，能让它们修炼速度快上三成，说是全族的恩人也不为过。

帝天闭关时，总会分出一缕精神力跟着她。看她笨手笨脚地学捕猎，看她对着月亮哼不成调的歌，看她把受伤的幼兽护在怀里……一万五千年的光阴，就这么在细碎的注视里溜走。等他回过神时，才发现自己早已把“责任”过成了“牵挂”，把“守护”熬成了“父女”。

这般想着，他忽然抬手摘下颈间一片暗金色的逆鳞。这鳞本是用来布设监视结界的，此刻却被他用魂力细细打磨，最终化作一枚不起眼的兽牙吊坠。他本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掌控全局，却偏偏选了最笨拙的一种——就像人类父亲悄悄跟在远行的女儿身后，怕她摔了，怕她受委屈，更怕她遇人不淑。

出了生命之湖，帝天对上玄老警惕的目光，只是淡淡颔首。那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针锋相对，倒有几分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的沉郁。

玄老先是一愣，随即摸着胡须哼了声：“不打了？”

“打什么。”帝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他要是活不成，秋儿的魂息找谁依托？”

玄老白了他一眼，却悄悄松了按在饕餮武魂上的手，“这孽徒自找的罪，我拦不住，只求你们……”

“比你上心。”帝天打断他，目光落在碧姬喂水的霍雨浩身上，尾尖无意识地轻晃了晃。

碧姬舀起生命之水，小心地喂进霍雨浩嘴里，声音柔得像湖水：“这是秋儿最爱喝的。她总说，生命之水甜得像蜜，大概是因为……被太多人疼着吧。”

她是多希望，眼前的孩子能够创造奇迹，把自己的小公主接回来。

赤王难得没咋咋呼呼，蹲在一旁看着霍雨浩苍白的脸，闷声道：“小子，醒了可得使劲练，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等着着急。”

玄老背起昏迷的霍雨浩，拱手道别：“秋儿的情分，史莱克记着。告辞。”

他转身要走，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叫住。

“等等。”帝天抬步跟上，金色竖瞳里的凶光淡了许多，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
风卷着雨掠过树梢，没人问为什么。玄老脚步微顿，终究没说什么，只是往旁边挪了挪，给这位魂兽共主让出半条路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