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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洛蒂的微博账号像一座精心布置的玻璃温室:头像是一幅饱和度极低的抽象色块,简介里只有一句摘自《小行星絮语》的短诗,连生日都只填了月份。
过去这段时间里,她像一名苛刻的园艺师,修剪掉所有可能泄露经纬度的枝叶——不发定位、不露指节。
甚至在四代练习生们发的帖子里艾洛蒂也没有太活跃。
然而互联网是一台嗅觉比猎犬更灵敏的离心机,当“四代练习生共同关注列表”被截图放大到像素级时,她那个几乎不互动的账号就像白瓷盘里唯一一粒黑芝麻般突兀。
凌晨三点,#艾洛蒂的微博账号#的词条从热搜榜第47位开始爬升,每刷新一次就蹿升几位,像温度计被按进沸水。
仲夏傍晚的霞光像被谁打翻的蜜桃汽水,沿着天际线咕嘟咕嘟地漫出来。
艾洛蒂把连帽衫的抽绳又勒紧了一圈,直到帽檐的阴影几乎吞掉半张脸,才猫着腰从公司后侧那扇常年只开一条缝的小铁门溜出去。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,像年迈的守卫在抱怨她破坏规矩。
她怀里抱着三层保温袋,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四代孩子们钦点的晚饭——两份加芝士的部队锅拌饭、一份去葱花的照烧鸡排饭、一份芝士年糕,还有给陈浚铭特意多加了半颗溏心蛋的泡菜炒饭。热气透过纸袋氤氲到她胸口,像揣着一小团会呼吸的云。
回公司的小路要穿过一片废弃的网球场,铁网锈迹斑斑,爬满了粉紫色的牵牛花。
艾洛蒂边走边用脚尖碾碎落在地上的松果,脑子里自动播放小剧场:左奇函掀开饭盒时会先挑哪块肥牛?张奕然会不会把溏心蛋戳破让蛋黄流到米饭里?想到这儿,她忍不住把保温袋又往怀里拢了拢,仿佛这样就能替他们把温度多留一会儿。
然而变故发生在网球场尽头。
那抹蓝——像被海水浸泡过的矢车菊,又像极光碎成的玻璃渣——即使只从帽檐阴影下漏出短短一瞬,也足够让蹲在草丛里的镜头“咔哒”一声对焦。
粉丝手里的单反像某种蛰伏的兽类,镜头盖半褪,露出漆黑的眼。
艾洛蒂的耳尖先于意识捕捉到金属快门声,她整个人像被静电击中般僵在原地,怀里的保温袋“啪”地撞在膝盖上,险些让那团幸福的云漏出缝隙。
对方显然也慌了。女孩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,领口别着四代演唱会限定徽章,此刻正把摄像机往身后藏,动作笨拙得像在掩饰偷吃糖果的小孩。
她踌躇着往前蹭了半步,又猛地刹住,声音卡在喉咙里化成气音。
路人乙“……是…艾…洛蒂吗?”
最后一个音节因为不确定而微微上扬,像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。
艾洛蒂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镜头反光造成的白色残影。她突然记起上周张奕然咬着吸管含糊不清的警告。
张函瑞“见到私生就要跑。”
可她并不能正确区分私生粉,那句警告却像警报器般在颅内循环。
跑?不跑?保温袋的塑料提手勒得她指节发白,纸袋底部渗出的酱汁在重力作用下缓缓向一侧倾斜。
她甚至能想象到泡菜炒饭的米粒像雪崩一样从裂缝里漏出来的场景——那群孩子饿了一下午,要是发现晚饭泡汤了,会不会像仓鼠一样集体蔫掉?
这个念头让她下意识把袋子往怀里又抱紧了些,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权衡。
落日最后一点金线把网球场边的铁丝网镀成了蜜糖色,空气里漂浮着牵牛花衰败时发出的微苦甜味。粉丝的声音像被晚风揉皱的糖纸,带着小心翼翼的沙沙质感。
路人乙“我、我不是私生……你是艾洛蒂吗?”
那颤巍巍的尾音刚落地,艾洛蒂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“噗”地松了肩膀,连帽衫的帽檐顺着后颈滑下去,露出整张因为闷热而微微发红的小脸。
她用力点头,眼睛弯成两枚月牙,笑意像汽水里的气泡一路从唇角溢到指尖。
艾洛蒂“是我呀!”
女孩——准确说是个看上去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——原本塌下去的肩膀猛地弹起,睫毛扑闪得像受惊的凤蝶,瞳孔里“哗”地点亮一簇簇微型焰火。
她今天已经在公司后门蹲了四小时零二十六分,鞋底踩扁了三根烟蒂,相机里全是废片,此刻却像突然抽到隐藏款盲盒,嘴角止不住往上翘。
路人乙“我、我还以为今天颗粒无收……没想到遇到天使降落!”
艾洛蒂被“天使”两个字逗得笑出小虎牙,空出一只手帮她把垂到眼前的刘海别到耳后。女孩趁机双手合十,声音压得低低的,像怕惊飞林子里的鸟。
路人乙“那……可以拍张合照吗?我保证不外传定位,拍完就关相机!”
艾洛蒂“当然可以。”
艾洛蒂把保温袋轻轻放到脚边,顺手掸了掸袋底沾到的草屑。女孩赶紧把单反调转过来,镜头盖在慌乱中“当啷”一声掉进草丛,她干脆不管,直接开了前置。
屏幕里,两张脸挤在一起:一张被夕阳烘得毛茸茸,一张因为兴奋而浮着淡淡的红晕。快门“咔嚓”定格,牵牛花藤的影子恰好落在两人头顶,像一顶天然的花冠。
拍完照,女孩却没有立即满足地跑开,反而在原地蹭了蹭鞋底,手指在相机背带上缠了又松。
她深吸一口气,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手汗浸得微卷的四寸相片,递到艾洛蒂面前时指尖都在发抖。
路人乙“那个……可以再帮我一个小忙吗?真的真的不冒犯!我担的是王橹杰……”
艾洛蒂垂眼——
照片里的王橹杰站在一个月色形状的聚光灯下,额前的碎发被鼓风机吹得飞扬,像一簇逆风的黑色火焰。
他握着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喉结滚动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面里唱出破碎的高音。
显然是粉丝亲手拍的、亲手印的、亲手带到现场又被亲手揣进兜里珍藏的宝贝。
艾洛蒂的心口被轻轻撞了一下。
她想起王橹杰练歌到深夜时嗓子沙哑却死活不肯喝水的固执,此刻,这些细碎的努力都被收进了一张四寸相纸里,沉甸甸地落在她掌心。
艾洛蒂“可以,当然可以!”
她几乎没等对方说完就答应下来,声音软得像融化的太妃糖。
女孩愣了半秒,随即“哇”地小小惊呼一声,原地蹦了个几乎可以踢到月亮的高度,相机背带在她脖子上晃出一道欢快的弧线。
她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只水笔,笔帽还因为紧张被咬出了浅浅的牙印。
路人乙“那、那麻烦你把这张照片给他……可、可以吗?”
艾洛蒂“当然可以!”
王橹杰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。
女孩忽然九十度鞠躬,声音闷在臂弯里却掩不住雀跃。
路人乙“太感谢了!”
艾洛蒂“不客气。”
女孩捧着照相机,像捧住一颗滚烫的小太阳,连连点头,退着跑了两步又刹住,举起相机冲艾洛蒂挥了挥。
路人乙“再见!”
艾洛蒂朝她挥了挥手,帽檐下的蓝眼睛在落日里亮成两颗被海水打磨过的玻璃珠。
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她还能听见风送来一句轻飘飘的、带着哭腔的“谢谢你,天使!”——声音像一束烟火,在黄昏里炸开漫天星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