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琉璃碎，冰羽寒》
第一章 玲珑台上，冰羽暗随
珍珠的冷光在烛火下流转，像揉碎了一汪月光沉在孟漓窈的发间。
她指尖捻着颗鸽卵大的南海珠，漫不经心地转着。珊瑚珠钗在鬓角叮当作响，与耳坠上悬着的小珍珠碰撞出细碎的声浪，混在供奉殿大殿里的丝竹管弦中，竟也自成一派清越。
“八供奉倒是好兴致。”
冰蓝色的衣袂擦过鎏金柱础，带起一阵极淡的寒气。光翎倚在朱红描金的廊柱上，银白色长发垂落在冰蓝色长袍上，发梢那点冰蓝微光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，像极了檐角凝结的冰棱。他左半边水晶般透明的脸颊泛着冷光，冰蓝色的侵蚀痕迹从眉骨蔓延至下颌，却半点没折损那份少年般的稚气，反而添了几分诡谲的艳丽。
孟漓窈没抬头，将那颗南海珠抛向空中。珍珠划出圆润的弧线，在穹顶垂下的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里翻滚，正要坠落时，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流光破空而来，精准地托住了珍珠的底部。
“啪嗒。”
光翎屈指一弹，珍珠稳稳落回孟漓窈掌心。他黑色的瞳孔里漾开促狭的笑，左半边冰晶化的手指蜷起，抵在唇间轻轻一吻，声音裹着冰碴子似的戏谑：“您的宝贝珠子，可不能摔了。”
“收起你那套。”孟漓窈将珍珠塞回锦盒，啪地扣上盖子。她今天穿了条月白色的鲛绡短裙，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，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线条纤细，踩着双珍珠缀面的短靴，每走一步都像有碎光从脚边散开。她转身时，颈间的珍珠项链垂至心口，随着动作轻轻晃动，恰好停在百宝玲珑伞武魂凝结的暗纹处——那是她成为八供奉时，千道流亲自为她烙下的印记。
供奉殿的大殿早已被改造成武魂大会的观礼台。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挑高的穹顶，柱身缠绕着发光的魂环纹路，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。红毯从殿门一直铺到主位前的玉阶，两侧摆满了开得正盛的曼陀罗华，雪白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，那是用魂力催开的异种，花期能持续整个大会。
各宗门的代表已经按位次入座，衣着光鲜的魂师们端着玉杯低声交谈，水晶灯的光芒映在他们脸上，照出各异的神色——有谄媚，有敬畏，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忌惮。七宝琉璃宗的席位空着，只有桌案上的琉璃盏还在折射着冷光，像在无声地抗议。
“金鳄那老东西又在训话了。”光翎忽然凑近，冰蓝色的披风扫过孟漓窈的裙角。他身上有雪松香，混着点冰晶的冷冽，与孟漓窈身上的珍珠粉香气撞在一起，竟意外地和谐。“说什么‘天下武魂归一’，不如直接说要把各宗的魂骨都搜刮过来。”
孟漓窈皱眉躲开他的靠近，耳坠上的伞骨金饰轻轻晃动：“慎言。”
但她的目光还是飘向了主位。金鳄斗罗正站在玉阶上，苍老的脸上满是威严，手里的权杖重重敲击地面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：“……武魂殿为天下魂师谋福祉，自然要统一秩序！象甲宗已愿献出三块魂骨，圣龙宗承诺每年上缴千株草药，你们呢？”
他的目光扫过下方，落在几个面露难色的宗门代表身上。一道金色的魂力威压骤然散开，曼陀罗华的花瓣簌簌作响，有个衣着朴素的中年魂师没忍住，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红毯上，脸色惨白如纸。
“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？”孟漓窈嗤笑一声，抬手招来侍女添茶。她的百宝玲珑伞武魂在袖口若隐若现，千片贝壳薄片组成的伞面边缘嵌着鸽血红宝石，在灯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。两年前她刚入供奉殿时，还有不长眼的长老嘲笑她的武魂华而不实，直到她撑开伞面，硬接了金鳄斗罗的全力一击，那些闲言碎语才彻底消失。
光翎忽然笑出声，指尖弹向她耳坠上悬着的小珍珠：“还记得去年雨天吗？某人冒雨跑出去寻乐子，结果被困在半山腰。”
孟漓窈的耳尖微微发烫。她最讨厌雨天，却偏巧去年那场暴雨来得急，她为了追一只罕见的雨蝶跑远了，回来时浑身湿透，裙摆沾满泥点，正烦躁地想把伞骨射向挡路的荆棘，就看见光翎踩着冰翼落在面前。
他的冰翼在暴雨中泛着淡蓝色的光，替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。少年模样的供奉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，胡乱搭在她肩上，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，左半边冰晶化的皮肤在雨水中更显透明，却固执地把那柄用冰魂力凝结的伞往她这边推：“淋湿了你的宝贝裙子，待会儿又要扎我膝盖了。”
后来她到底是撑开了自己的百宝玲珑伞。千片贝壳薄片组成的伞面在雨中展开，各色宝石嵌在贝壳缝隙里，折射出流动的光彩。她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，没说话，但光翎看得清楚，那伞骨特意避开了他的箭囊——她怕雨水淋湿他的箭矢。
“提那事做什么。”孟漓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，却压不住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。她瞥见光翎正盯着她的裙摆，眼神里带着点得逞的笑意，顿时恼了，抬脚就要踩过去，却被他轻巧地躲开。
“别闹。”光翎忽然收敛了笑意，冰蓝色的目光投向殿外。十二声钟鸣从远处传来，震得水晶灯轻轻摇晃。他背后的冰翼忽然展开，三米长的冰晶碎片组成的翅膀在大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，“各宗门的人来齐了，该上玲珑台了。”
孟漓窈站起身，百宝玲珑伞在她身后缓缓展开。千片贝壳薄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鸽血红、帝王绿、蓝宝石在贝壳上流转，伞骨泛着暗金色的光，尖端隐隐有墨绿色的毒液闪烁。她踩着珍珠短靴踏上玉阶，裙摆扫过台阶上的金砖，留下细碎的光痕。
光翎跟在她身后，冰翼收拢时带起一阵寒风，吹得她颈间的珍珠项链轻轻晃动。他看着她的背影，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。两年前这个女孩刚入供奉殿时，还带着点世家小姐的青涩，如今却已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八供奉。她的伞能挡住封号斗罗的攻击，她的毒能让封号斗罗毙命，可她还是会在雨天因为裙摆被弄湿而炸毛，会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些易碎的珍珠。
“听说七宝琉璃宗没来。”光翎忽然开口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只有两人能听见。“剑斗罗尘心那老头，怕是要闹起来了。”
孟漓窈脚步一顿，回头看他。水晶灯的光芒落在她插满珍珠珊瑚的发间，她的眼睛很亮，像盛着淬了火的琉璃：“闹？那就让他尝尝，什么叫武魂殿的规矩。”
玲珑台设在供奉殿中央，是用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圆形高台，台边刻着历代武魂殿强者的武魂纹路。孟漓窈走到东侧的席位坐下，光翎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。西侧的金鳄斗罗已经端坐许久，见他们过来，只是抬了抬眼皮，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：“玲珑斗罗倒是舍得来了。”
“二供奉说笑了。”孟漓窈指尖在伞柄上转了转，伞柄转动时带起细微的水雾，在她指尖凝成小小的水珠。“这么热闹的场合，我怎能不来看看。”
金鳄斗罗冷哼一声，不再说话。他身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杯烈酒，酒液里倒映着穹顶的灯影，像极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。武魂殿举办这场大会，明面上是切磋武魂，实则是要给各宗门一个下马威。象甲宗、圣龙宗这些附属宗门自然听话，可那些有野心的宗门，怕是没那么容易屈服。
鼓声忽然响起，九声鼓罢，千道流的身影出现在玲珑台中央。他身着金色长袍，背后的六翼天使虚影几乎要凝为实体，神圣的气息压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。
“今日，聚天下魂师于此，共鉴武魂盛会。”千道流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。“武魂殿，愿为天下魂师立规矩，建秩序——凡有违抗者，当诛。”
最后两个字落下时，他身后的天使虚影展开，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过整个大殿。各宗门的代表纷纷起身行礼，只有几个席位上的人端坐不动，其中就有来自昊天宗的代表。
孟漓窈看着那些挺直的脊梁，忽然觉得有趣。她转动伞柄，水雾从伞骨间弥漫开来，在她面前凝成一面水镜，镜中映出那些人的脸——有愤怒，有不甘，还有隐藏极深的恐惧。
“看来有人不信邪。”光翎的声音带着笑意，他指尖搭在光翎神弓的弓梢上，半透明的冰晶弓身泛着冷光。“要不要赌一把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谁？”
“赌什么？”孟漓窈挑眉。
“赌我射中他的帽缨，不伤他分毫。”光翎侧过头，左半边冰晶化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戏谑。“若是我赢了，你便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孟漓窈正要开口，忽然听见一声怒喝：“立规矩？武魂殿也配！”
声音来自北侧的席位，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猛地站起，他身后的昊天锤虚影骤然膨胀，带着磅礴的力量砸向地面。暖玉雕琢的地面裂开细纹，碎石飞溅中，他怒视着千道流：“我昊天宗，绝不臣服！”
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名男子身上。金鳄斗罗猛地拍案而起，金色的魂力在他周身炸开：“放肆！”
“别急啊，二供奉。”光翎忽然笑出声，他站起身，背后的冰翼再次展开，冰晶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。他抬手握住光翎神弓，半透明的弓身瞬间拉满，一支由冰与光凝聚而成的箭矢悄然成型。“让我来会会这位昊天宗的勇士。”
箭矢离弦的瞬间，几乎没有人看清它的轨迹。那名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，帽缨忽然飘落，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寒意——一支冰箭擦着他的喉结飞过，钉在他身后的石柱上，箭尾还在微微颤动。
“哎呀，偏了点。”光翎收回弓箭，故作惋惜地耸耸肩。他黑色的瞳孔转向孟漓窈，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：“看来，是我赢了。”
孟漓窈看着那支钉在石柱上的冰箭，冰箭周围已经凝结出细密的冰花，将石柱上的盘龙纹冻住了大半。她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凉，刚才光翎射箭的瞬间，她几乎下意识地想撑开伞——不是为了挡箭，而是怕那冰箭的寒气弄湿她的裙摆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。她抬眼看向光翎，耳坠上的伞骨金饰轻轻晃动：“说吧，你想让我做什么。”
光翎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神秘，他凑近她耳边，冰蓝色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“等大会结束，陪我去看场雨。”
孟漓窈一怔，随即皱眉：“无聊。”
可她没有拒绝。
千道流抬手示意金鳄斗罗坐下，金色的目光扫过全场，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宗门代表顿时噤若寒蝉。他看着那名脸色惨白的昊天宗代表，缓缓开口：“拖下去，废了魂力。”
两名武魂殿护卫立刻上前，架起那名男子往外拖。男子还在挣扎怒骂，声音却越来越远，最终消失在大殿之外。
“还有谁不服？”千道流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大殿里鸦雀无声，只有丝竹声还在继续，却显得格外刺耳。曼陀罗华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，甜腻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，那是刚才男子被拖走时，不小心蹭破皮肤留下的血迹。
孟漓窈忽然觉得有些无趣。她转动伞柄，水雾迷阵在她脚下悄然展开，将她的裙摆笼罩其中——她怕那些看不见的血污溅到裙子上。光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，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靠了靠，冰翼展开一角，替她挡住了可能飞溅过来的污渍。
“接下来，是各宗门的切磋。”千道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“胜者，可入武魂殿深造；败者，便留下点东西做纪念吧。”
随着他的话音落下，玲珑台中央的暖玉地面忽然裂开，露出下方的斗魂场。一名圣龙宗的魂师率先跳了下去，他的武魂是黄龙，黄色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光。紧接着，一名来自蓝电霸王龙家族的年轻子弟也跃入斗魂场，蓝色的雷电在他周身噼啪作响。
“蓝电霸王龙对黄金圣龙，有点看头。”光翎托着下巴，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。“你说谁会赢？”
孟漓窈没说话，她的目光落在斗魂场边缘的阴影处。那里站着几个身着黑衣的魂师，气息隐匿得极好，显然是武魂殿的暗卫。他们的任务，恐怕不只是维持秩序那么简单。
斗魂场里的战斗已经开始。黄龙摆尾，带着磅礴的力量扫向对手；蓝电霸王龙的传人则引雷劈下，蓝色的电流如同鞭子般抽向黄龙。光影交错中，两人打得难解难分，魂力碰撞产生的冲击波让整个玲珑台都在微微震动。
“蓝电霸王龙的潜力不错。”金鳄斗罗忽然开口，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。“可惜，投错了宗门。”
孟漓窈闻言，不禁看向蓝电霸王龙家族的席位。那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，正是蓝电霸王龙家族的族长玉元震。他此刻正紧握着拳头，脸上满是担忧，却又不敢轻易插手——在武魂殿的地盘上，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。
战斗很快有了结果。圣龙宗的魂师凭借更丰富的战斗经验，抓住对手的一个破绽，一记黄龙出海将其击飞。蓝电霸王龙的传人撞在斗魂场的结界上，口吐鲜血，显然受了不轻的伤。
“圣龙宗，胜。”裁判高声宣布。
圣龙宗的席位上爆发出一阵欢呼，而蓝电霸王龙家族的席位则一片死寂。玉元震看着台上昏迷的子弟，苍老的脸上满是悲愤，却终究什么也没说。
“下一场，象甲宗对战……”裁判的声音忽然顿住，目光看向门口的方向。
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之转移，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老者缓步走入大殿。他手持一柄长剑，剑身如秋水般明亮，背后的七杀剑虚影若隐若现，正是七宝琉璃宗的剑斗罗尘心。
“剑斗罗？”金鳄斗罗猛地站起身，金色的魂力瞬间凝聚。“你竟敢擅闯供奉殿！”
尘心没有理会他，目光扫过全场，最终落在千道流身上。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：“千道流，你抓我七宝琉璃宗弟子，夺我宗门资源，今日，我尘心前来讨个说法！”
千道流看着他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：“说法？就是你七宝琉璃宗违抗武魂殿命令的说法？”
“武魂殿的命令？”尘心冷笑一声，长剑忽然出鞘，一道凌厉的剑气直逼千道流。“奴役天下魂师，搜刮各宗资源，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规矩？”
剑气在靠近千道流三米处被天使虚影挡住，激起漫天金色的光点。千道流缓缓站起身，神圣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向尘心：“看来，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“那就试试！”尘心的七杀剑爆发出璀璨的光芒，他背后的虚影变得无比清晰，七道剑影围绕着他旋转，强大的剑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。
战斗一触即发。孟漓窈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，伞骨上的毒液闪烁着危险的光。她看向光翎，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，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，只有一片凝重。
“看来，这场雨，要提前来了。”光翎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传到孟漓窈耳中。他背后的冰翼再次展开，冰晶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“待会儿若是打起来，记得……别弄湿了裙子。”
孟漓窈看着他左半边冰晶化的侧脸，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。她没说话，只是转动了伞柄，水雾迷阵在她周身弥漫开来，这一次，水雾不仅护住了她的裙摆，还悄悄蔓延到了光翎的脚边。
雨，或许真的要来了。但这一次，她的伞，或许可以护的不止是自己的裙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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