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溪镇的日子,像院角那口老井的水,平静得能映出蓝天白云。
念尘在院里搭了个简易的竹棚,将从青崖山带来的几株灵草幼苗种在陶盆里。阿玄总爱蹲在旁边看,手指戳着凝露草的叶片,看着露珠在上面滚来滚去,眼神像个好奇的孩子。
“这草好奇怪,早上会出汗。” 阿玄抬头问念尘,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,琉璃色的眸子亮闪闪的。
念尘正在翻土,闻言笑了笑:“它叫凝露草,喜阴湿,这些露珠是它的灵气。” 话一出口,他忽然顿住——这话是当年师父教他的,如今竟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失忆的师父听。
阿玄没察觉他的异样,只是哦了一声,又低下头去看草叶,指尖轻轻碰了碰露珠,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念尘看着他的侧脸,忽然发现他碰草叶的手势,和当年在药圃里教自己认草药时一模一样——拇指和食指虚虚捏住叶片边缘,指尖微蜷,生怕碰落了灵气。
心头猛地一热,念尘别过头,假装整理竹棚的支架,眼眶却有些发烫。
白日里,念尘会去镇上的药铺帮忙。他懂医术,又能辨识草药,药铺的陈掌柜很喜欢他,给的工钱足够两人糊口。阿玄则留在院里,有时帮隔壁张婆婆挑水,有时坐在门槛上看天,看累了就回屋睡觉。他似乎很怕生,镇上的人跟他说话,他总是红着脸躲开,唯独对念尘,渐渐没了初见时的警惕,会在念尘回来时,递上一杯晾好的温水,虽然递水时手还会微微发抖。
“今天陈掌柜教我炮制药材,说我手法像他年轻时见过的一位游方医者。” 晚饭后,念尘坐在竹棚下擦剑,阿玄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,抱着膝盖看他。
“游方医者?” 阿玄眨了眨眼,“厉害吗?”
“嗯,很厉害。” 念尘看着竹剑上的划痕,轻声道,“他会治病,会练剑,还会种很多奇怪的草。”
阿玄没说话,只是盯着竹剑看,忽然伸手碰了碰剑柄上的深蓝色布条:“这布条……我好像也有过类似的。”
念尘的心猛地一跳:“在哪里见过?”
阿玄皱着眉想了半天,头却疼了起来,他捂着额头,脸色发白:“想不起来了……头好晕。”
“别想了。” 念尘连忙放下剑,扶住他,“想不起来就不想了,没关系。”
阿玄靠在他胳膊上,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,眼神里带着歉意:“对不起。”
“跟我说什么对不起。” 念尘笑了笑,扶他回屋躺好,“我给你按按太阳穴,会舒服些。”
他的指法是当年清玄教的,指尖带着微弱的灵力,顺着太阳穴的穴位揉按。阿玄很快就放松下来,呼吸渐渐平稳,像是睡着了。念尘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手指停在他眉心——这里曾被师父点过,那股驱散寒气的暖意,他记了十几年。
夜深时,念尘总会坐在院里打坐。他不敢在阿玄面前动用太多灵力,怕刺激到他,只能趁着夜色,悄悄运转心法。青崖山的阵法虽能护山,却护不了这千里之外的小镇,他必须时刻警惕,墨渊随时可能找来。
这夜,他刚运转完一个周天,忽然察觉到一股极淡的邪气,像蛛丝一样,顺着风飘进了镇子。
念尘猛地睁开眼,眸色一凛。
是墨渊的气息。很微弱,像是被什么东西掩盖着,却瞒不过他日夜打磨的灵觉。
他起身走到院门口,借着月光望向镇西头。那里是镇子最热闹的集市,此刻本该寂静,却隐约有火光闪动,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惨叫。
“怎么了?” 阿玄不知何时醒了,站在门口,揉着眼睛看他,“外面好吵。”
“你回屋待着,别出来。” 念尘将竹剑握在手里,声音低沉,“我去看看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 阿玄忽然抓住他的袖子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,“我……我怕。”
念尘看着他发白的脸,心头一软。他想起当年大雪天,自己也是这样抓住师父的袖子,怕得浑身发抖。
“别怕,我很快回来。” 他轻轻挣开袖子,摸了摸阿玄的头——这个动作他练了无数次,终于敢在师父(哪怕是失忆的师父)面前做出来,“锁好门,等我。”
阿玄点点头,看着念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,才慢慢退回屋,却没锁门,只是背靠着门板,手紧紧攥着衣角,耳朵贴在门上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镇西头的集市已经乱了。几间铺子着了火,火光冲天,几个黑衣人正在追杀村民,他们手中的弯刀泛着黑气,砍到的人身上会立刻浮现青紫色的纹路,很快就没了声息。
是墨渊的手下。念尘一眼就认出来,这些人的邪术路数,和墨渊如出一辙。
“住手!” 念尘挥剑冲上去,竹剑带着青色灵力,将一个黑衣人的弯刀劈成两段。那黑衣人愣了一下,随即狞笑着扑上来,拳头带着黑气砸向念尘面门。
念尘侧身避开,剑随身走,手腕一转,竹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肩头。那人惨叫一声,肩头冒出黑烟,显然是被灵力所伤。
“青崖山的小鬼?” 一个为首的黑衣人冷笑,“墨渊大人果然没猜错,你果然在这里。”
念尘心头一沉。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,甚至知道自己在云溪镇。
“墨渊呢?” 念尘握紧竹剑,灵力在体内翻涌,“让他滚出来!”
“大人岂会亲自来这种地方?” 为首的黑衣人挥了挥手,“抓住这小鬼,带回去给大人当礼物!”
十几个黑衣人立刻围了上来,黑气弥漫,将念尘困在中间。念尘不慌不忙,脚下随风步展开,身形在黑气中穿梭,竹剑起落间,不断有黑衣人惨叫着倒下。
可他们像是杀不尽的,倒下一个,立刻有新的补上,黑气越来越浓,甚至开始侵蚀念尘的灵力护罩。
就在他渐渐吃力时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:“念尘!”
是阿玄!
念尘回头,只见阿玄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正站在不远处的火光里,脸色惨白地看着他,手里还攥着一根烧火棍,像是想冲上来帮忙,又吓得迈不开脚。
“谁让你出来的!” 念尘又急又气,分神的瞬间,一道黑气趁机缠上他的左臂,刺骨的疼痛传来,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噬骨头。
“小心!” 阿玄大喊着,竟真的举着烧火棍冲了过来,虽然脚步踉跄,却异常坚定。
为首的黑衣人见状,狞笑一声,分出一道黑气,直扑阿玄面门:“既然送上门来,就一起拿下!”
念尘瞳孔骤缩,想也没想,转身挡在阿玄身前,用后背硬生生接了那道黑气。
“噗——” 黑气撞在背上,念尘喷出一口血,眼前一阵发黑。
“念尘!” 阿玄扶住他,手被他的血烫得一颤,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。
他看着念尘嘴角的血迹,看着地上那些青紫色的尸体,看着空中弥漫的黑气,琉璃色的眸子里忽然掀起惊涛骇浪。
“这些……” 他喃喃自语,头痛欲裂,“这些气息……好熟悉……”
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,指尖划过念尘后背的伤口,动作轻柔又急切,指尖竟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——那是清玄独有的、净化邪祟的灵力!
为首的黑衣人见状,脸色大变:“是清玄!他恢复了?!”
阿玄(或者说,正在被唤醒的清玄)没有理会他,只是盯着念尘的伤口,眼神痛苦而茫然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血……不能流……”
他的指尖按在伤口上,那层白光渗入念尘体内,瞬间驱散了黑气带来的灼痛。念尘愣住了,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润灵力,眼泪忽然涌了出来。
师父……他要记起来了。
可就在这时,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箫声,刺破夜空,直钻人心。
阿玄听到箫声的瞬间,像是被重锤击中,抱着头惨叫一声,眼神里的清明瞬间褪去,重新被茫然覆盖。他踉跄着后退几步,看着念尘,又看了看周围的火光,眼神里满是恐惧:“好吵……好多血……”
说完,他转身就跑,跌跌撞撞地冲进夜色里,很快就没了踪影。
“阿玄!” 念尘想追上去,却被黑衣人缠住。
箫声越来越近,带着熟悉的阴冷邪气。念尘抬头望向镇口,只见一道黑袍身影踏着黑气而来,手中黑箫横吹,正是墨渊。
“念尘小友,别来无恙。” 墨渊的声音带着戏谑,目光扫过逃跑的阿玄,又落回念尘身上,“看来,你的师父记性不太好啊。”
念尘握紧竹剑,血顺着嘴角滑落,眼神却冷得像青崖山的冰:“墨渊,你找死!”
他知道,今晚不能再躲了。为了找回阿玄,为了护住这座小镇,更为了师父可能恢复的记忆,他必须在这里,与墨渊做个了断。
火光映着他的脸,少年的眼神里,没有了往日的迷茫,只有燃烧的战意。竹剑嗡鸣,像是在回应着他的决心,也像是在呼唤着那个迷失在夜色里的白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