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尘醒来时,已是三日后的清晨。
胸口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,缠着干净的布条,渗出血迹的地方泛着淡淡的药香——是他药圃里的赤血藤与凝露草混合调制的药膏,能止血生肌,带着熟悉的清苦气息。
他挣扎着坐起身,发现自己躺在竹屋的床上,盖着厚厚的棉被。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空气中飘着米粥的香气。
“你醒了?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。念尘转头,看到李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,从门外走进来,脸上满是欣慰。
“李伯?您怎么会在这里?” 念尘有些惊讶。他记得自己引动阵法后便晕了过去,原以为会在石碑旁醒来。
“是我们几个村民把你抬回来的。” 李伯将粥碗放在床头,叹了口气,“那日你引动金光后,我们就躲在山外看着,见那黑袍人跑了,才敢上山。你当时躺在石碑旁,浑身是血,可把我们吓坏了。”
念尘这才想起,村民们并未走远。他看着李伯布满皱纹的脸,心中一暖:“多谢您。”
“该谢的是你才对。” 李伯眼眶发红,“若不是你,我们清溪镇早就没了。你师父在天有灵,定会保佑你平安无事。”
师父……
念尘摸向胸口的木盒,指尖触到那绺白发时,忽然想起了意识消散前的幻象——师父站在不远处,白衣胜雪,眉眼温和。
那不是幻象。
他猛地掀开被子,不顾胸口的剧痛,踉跄着下床:“李伯,您看到我师父了吗?就在那石碑旁,一个白衣人……”
李伯愣了一下,随即摇了摇头:“没瞧见啊。我们去的时候,就你一个人躺在那里,石碑还在发光呢。”
“不可能……” 念尘喃喃自语,眼神却越来越亮,“他一定在!他没死!”
他想起墨渊说的“尸骨无存”,可墨渊连师父的衣冠冢都动过,却没找到尸骨——说明师父根本就没留下尸骨。他想起师父百年前的旧伤,想起那场与墨渊同归于尽的燃烧,或许……或许师父并没有死,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,就像那绺白发里的温润灵力,一直守护着他。
“我要去找他。” 念尘握紧木盒,语气坚定,“他一定还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。”
李伯看着他执拗的样子,知道劝不住,只能叹了口气:“你身子还弱,先把粥喝了。要找也得养好了身子再去。”
念尘点了点头,接过粥碗。米粥温热,带着淡淡的米香,像极了多年前师父第一次给他煮的那碗。他小口喝着,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——这一次,不是悲伤,而是带着希望的滚烫。
半个月后,念尘的伤势渐渐痊愈。他将竹屋托付给李伯照看,又在药圃周围布下简易的防御阵纹,便背着行囊,拿着那把竹剑,下山去了。
他不知道师父在哪里,只能凭着那绺白发里偶尔传来的温润灵力感应方向。那灵力很淡,像风中残烛,却始终指引着东方。
一路向东,越靠近人间烟火处,灵力的感应就越清晰。
三个月后,念尘来到了一座名为“云溪镇”的小镇。镇子依河而建,两岸杨柳依依,镇上的人穿着寻常的布衣,往来穿梭,叫卖声、说笑声此起彼伏,一派安宁祥和。
就在他踏上镇口石桥的那一刻,胸口的木盒忽然剧烈发烫,那绺白发散发出的灵力前所未有的清晰,像是在告诉他——就在这里。
念尘的心猛地跳起来,他顺着灵力的指引,穿过热闹的街市,来到镇子东头的一座小院前。
院门是简陋的竹编门,上面爬着几株牵牛花,开得正艳。院里传来哗哗的水声,还有一个男人低低的咳嗽声。
念尘的手放在门闩上,指尖微微颤抖。他深吸一口气,轻轻推开了门。
院里有个白衣人正蹲在井边打水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白衣,身形挺拔,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,侧脸的轮廓清隽熟悉,正是清玄。
只是……他的脸色比记忆中更苍白,眉宇间没了往日的清冷疏离,反而带着一丝茫然,像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孩子。他打水时动作有些笨拙,水桶刚提上来,就因为手滑晃了一下,溅了满身水,引得他低低地咳了几声。
“师父!” 念尘再也忍不住,声音带着哽咽,冲了过去。
清玄被吓了一跳,猛地转过身,手中的水桶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看着念尘,那双曾看透人心的琉璃色眸子,此刻满是陌生和警惕:“你是谁?”
念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像被泼了一盆冷水:“师父,您不认得我了?我是念尘啊!您捡回来的徒弟……”
“徒弟?” 清玄皱起眉头,摇了摇头,“我不认识你。我也不叫什么师父,我叫阿玄。”
阿玄?
念尘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看着清玄眼中纯粹的陌生,忽然想起了青崖秘录的净化之力——或许当年师父燃烧灵力时,不仅击退了墨渊,也净化了自己百年的记忆和修为,变成了一个普通人。
“您住在这里多久了?” 念尘强压下心头的失落,轻声问道。
“不知道。” 清玄挠了挠头,眼神有些迷茫,“我醒来就在这院里了,是隔壁的张婆婆收留了我,说我可能是从山上摔下来,忘了事。” 他顿了顿,看着念尘手中的竹剑,忽然觉得有些眼熟,“这剑…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念尘眼睛一亮,连忙将竹剑递过去:“您摸摸看,是不是很熟悉?”
清玄犹豫着接过竹剑,指尖触到温润的竹身时,眉头忽然皱了一下,像是想起了什么,却又很快松开,摇了摇头:“想不起来了。”
念尘看着他茫然的样子,心中酸涩,却又生出一丝希望——他还记得剑的熟悉感,说明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。
“我能在这里住几天吗?” 念尘看着他,语气带着恳求,“我……我是您的远房亲戚,听说您出事了,特地来看看。”
清玄愣了一下,转头看向屋里,像是在征求谁的意见。片刻后,他点了点头:“张婆婆说我可以自己做主。你……你不嫌弃这里简陋就好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腼腆,完全没了当年清冷出尘的样子,像个普通的邻家青年。
念尘看着他,用力点头:“不嫌弃。”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洒在小院里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清玄蹲在地上收拾打翻的水桶,动作依旧笨拙;念尘站在一旁看着他,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木盒。
他不知道师父能不能恢复记忆,也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能维持多久。但他知道,只要能陪在师父身边,看着他平安活着,就够了。
至于墨渊……他会守在这里,守着这个忘了前尘的“阿玄”,像当年师父守护他一样,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。
竹剑靠在墙角,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,仿佛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。云溪镇的夜,来得温柔,带着河水的气息和草木的清香,将小院包裹在一片宁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