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崖山的秋意渐浓，漫山的枫叶红得像燃起来的火，风一吹，便簌簌落下，铺满山间的小径。
念尘坐在老松树下，指尖捻着一枚刚从药圃摘下的赤血藤叶片。叶片紫红，脉络清晰，三年时光，它已长到四寸长，灵气内敛，正是入药的好时候。他将叶片小心收好，抬头望向树顶——那里的树洞已被他用松脂封好，师父留下的木盒贴身藏在衣襟里，贴着心口的位置，能感受到那份温润的暖意，像是师父的手轻轻按着他的后背。
这几日，他总觉得山风里藏着一股异样的躁动。不是墨渊那种阴冷的邪气，而是一种……更复杂的气息，混杂着惊慌、恐惧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，从山外飘来。
他掐了个诀，灵力顺着风脉探出去，像一张无形的网，笼罩住青崖山四周百里。片刻后，他猛地睁开眼，眸色凝重——清溪镇方向，有数十道微弱的生魂正在消散，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修士的灵力波动，虽然不强，却在极快地湮灭。
是墨渊。
他竟真的对清溪镇动了手。
念尘抓起竹剑，足尖一点，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山。随风步踏过满地红叶，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残影，衣袂翻飞间，带起的风卷走几片枫叶，又重重砸落在地。
清溪镇的入口处，已是一片狼藉。几间民房塌了半边，断壁残垣间，村民的哭喊声此起彼伏。一个黑袍身影悬浮在半空，手中黑箫横吹，箫声不再是靡靡之音，而是尖锐如刀，每一个音符都像淬了毒的针，刺得人头痛欲裂，灵力紊乱。
正是墨渊。
他脚下的空地上，躺着十几个村民和两个身着灰袍的修士，都已没了气息，面色青紫，与黑风寨的尸体如出一辙。
“墨渊！” 念尘怒喝一声，竹剑直指半空，“住手！”
墨渊闻声转头，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笑：“哟，小崽子，终于肯出来了。” 他收起黑箫，目光落在念尘手中的竹剑上，眼神骤然变冷，“你倒好，拿着他的剑，守着他的破山，真以为能成第二个清玄？”
“我成不成师父，轮不到你评判。” 念尘握紧竹剑，灵力在体内翻涌，“你屠戮无辜，就不怕遭天谴？”
“天谴？” 墨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仰头大笑，笑声里满是戾气，“这世间若真有天谴，百年前我就该灰飞烟灭了！倒是清玄，守着那可笑的正道，守着这破阵，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？”
“你闭嘴！” 念尘被刺痛了，身形一晃，已冲到墨渊面前，竹剑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他心口。这一剑比三年前快了数倍，剑身上甚至缠绕着淡淡的青色灵力，那是他以自身精血炼化过的灵力，带着药圃灵草的清正之气。
墨渊不闪不避，黑袍一挥，一道黑气化作盾牌，挡住了竹剑。“铛”的一声脆响，竹剑被震得反弹，念尘虎口发麻，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。
“三年不见，倒是长进了些。” 墨渊眯起眼，语气带着一丝玩味，“可惜，还不够看。” 他抬手，黑箫指向念尘，“把青崖秘录交出来，我可以饶这些村民一命。”
念尘看向身后瑟瑟发抖的村民，李伯正护着几个孩子躲在断墙后，看到他时，眼中满是祈求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怒火：“秘录是净化邪祟的阵法，你要它何用？”
“何用？” 墨渊的眼神变得狂热，“自然是用它来炼我的‘噬魂箫’！这阵法能净化邪祟，反过来，也能将清正之气转化为最纯粹的邪力，只要我能掌控它，天下谁能敌我？”
念尘心头一沉。他从未想过，这守护阵法竟能被如此扭曲利用。师父说得没错，墨渊早已走火入魔。
“你做梦！” 念尘再次提剑，“有我在，你休想碰秘录一根手指头！”
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。” 墨渊的箫声再次响起，这一次，声音更急更厉，直扑向那些村民。李伯等人顿时捂着头惨叫起来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“住手！” 念尘想也没想，转身冲到村民身前，将自身灵力提到极致，在身前布下一道青色的结界。这是他以清玄教的基础心法催动的防御，只能挡住箫声的一部分威力，可他自己却被箫声震得气血翻涌，喉头一阵发甜。
“蠢货。” 墨渊冷笑，“为了这些凡夫俗子，值得吗？”
念尘没说话，只是咬着牙，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结界。他想起师父曾说，修道者，修的不仅是术，更是心。若连眼前的无辜都护不住，谈何守护青崖山？
就在这时，他衣襟里的木盒忽然发烫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盒而出。他下意识地按住木盒，指尖触到那绺白发时，一股极淡的、温润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入他体内，瞬间抚平了翻涌的气血。
同时，他脑海里闪过师父绝笔信上的话——“青崖秘录的阵法，需以心头血为引，方能发挥最大威力”。
心头血……
念尘看向药圃的方向，那棵老松树下的石碑，此刻一定在等着被唤醒。他又看向墨渊，对方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，显然笃定他不敢拿村民的性命冒险。
“墨渊，你想要秘录，便随我来青崖山。” 念尘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在这里，我给你。”
墨渊一愣，随即笑了：“你以为我会信？”
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念尘撤去结界，扶起被震倒的李伯，“你们快走，往南走，越远越好，别回头。”
李伯看着他，嘴唇哆嗦着：“念尘小友，你……”
“快走吧。” 念尘推了他一把，转身望向青崖山的方向，“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们的。”
村民们知道留着只会拖累他，含泪拜了拜，互相搀扶着，踉踉跄跄地往南逃去。墨渊没有阻拦，他看着念尘的背影，眼中闪过一丝算计——这小崽子定是想引他去青崖山设伏，可那又如何？凭他这点修为，再多诡计也没用。
“带路吧。” 墨渊的声音像冰碴子，“若敢耍花样，我便屠了这方圆百里的村镇。”
念尘没回头，提着竹剑，一步步往青崖山走去。山风卷起他的衣袍，猎猎作响，像一面孤独的旗。
回到青崖山时，已是黄昏。夕阳将山巅染成金红色，药圃里的灵草在余晖中轻轻摇曳，那棵老松树的影子拉得极长，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他。
“秘录在哪？” 墨渊落在他身后，黑箫直指他的后心。
念尘转过身，看向老松树：“就在那里。”
墨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眉头皱起：“你耍我？那棵破树里能有什么？”
“你自己看。” 念尘走到老松树下，抬手按在树干上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右手成指，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。
“噗——”
鲜血喷涌而出，染红了他素色的道袍。他没有理会剧痛，指尖蘸着滚烫的心头血，快步走到石碑前，将锦布掀开，然后用带血的手指，沿着石碑上那些古老的符文，一笔一划地描摹起来。
心头血触到符文的瞬间，石碑忽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。那些扭曲的符文像是活了过来，顺着他的指尖，一点点爬上他的手臂，融入他的血脉。
“这是……” 墨渊瞳孔骤缩，他感受到一股磅礴的、清正的灵力从石碑中涌出，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，让他体内的邪力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。
“青崖秘录，净化邪祟。” 念尘的声音带着喘息，却异常清晰，“师父说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可动用。可你今日，逼得我没有选择。”
随着他最后一笔落下，整个青崖山忽然震动起来。地面上，无数金色的纹路从石碑下蔓延开来，像蛛网一样覆盖了整个山坳，甚至爬上了山巅的岩石、林间的树木。那些纹路亮起时，散发出温暖而强大的光芒，将整个青崖山笼罩在一片金色的结界中。
药圃里的灵草瞬间焕发出勃勃生机，月心草的银光与金光交织，凝露草叶片上的露珠滚落，化作点点星光，融入阵纹。连空气里的灵力都变得纯净无比，墨渊体内的邪力像是遇到了克星，开始剧烈地灼烧起来。
“啊——！” 墨渊发出一声惨叫，黑袍下的皮肤浮现出诡异的黑气，像是要被阵纹净化成灰烬。“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！” 他怎么也想不到，这阵法的威力竟如此恐怖。
念尘站在阵眼中央，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能感觉到，整个青崖山的灵力都在涌入他的体内，通过那些符文，与他的心头血融为一体。
“师父，你看，我做到了。” 他轻声说，像是在对空气说话，“我守住了这里。”
墨渊看着他，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。他知道再不走，就要被这阵法彻底净化了。他怨毒地瞪了念尘一眼，转身化作一道黑气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冲出了金色结界，消失在天际。
结界的光芒渐渐减弱，那些金色的纹路重新沉入地面，只留下石碑还在微微发光。
念尘再也支撑不住，腿一软，倒在了石碑前。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，视线开始模糊。他下意识地摸向衣襟里的木盒，紧紧攥在手里，那里有师父的白发，有师父的期望。
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，他仿佛看到师父站在不远处，白衣胜雪，眉眼温和，正静静地看着他，像很多年前那个大雪天，他第一次叫“师父”时那样。
“师父……” 他喃喃着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，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山风穿过竹林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是谁在轻轻叹息。老松树下，少年倒在石碑旁，胸口的血迹在金色的余晖中，红得触目惊心，可他攥着木盒的手，却始终没有松开。
青崖山的夜，再次降临。金色的结界隐去了踪迹，却在无形中守护着这片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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