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崖山的雪化透时,念尘决定带阿玄下山。
药圃里的赤血藤长到了五寸,凝露草的露珠能凝聚成灵液,阿玄每日对着灵草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,有时会突然蹲在老松树下,指尖在泥土里画着奇怪的纹路——那是青崖秘录阵法的残纹。
“山下的镇子有集市,能买到更好的药锄。”念尘收拾行囊时,阿玄正蹲在药圃边,用竹片给月心草松土。他的指尖沾着泥土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。
阿玄抬头,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药圃的绿意:“还有凝露草的种子吗?想再种一片。”
“有,陈掌柜送了些新收的种子。”念尘将一小袋种子放进背篓,“下山还能看看别的药草,或许有你喜欢的。”
阿玄点点头,起身时顺手将竹篮里的灵液倒进瓦罐——那是他每日收集的凝露草露珠,清冽甘甜,念尘说过,这是最好的药引。
两人下山的第一站是临溪镇。
镇子比云溪镇热闹,集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,卖药草的摊子摆在街角,各种寻常药材晒得满地都是。阿玄刚走到摊子前,就被一堆干瘪的赤血藤吸引,他拿起一根,指尖捏了捏,眉头微蹙:“晒过了头,灵气跑了一半。”
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,闻言眼睛一亮:“小哥懂行?这可是从西域来的赤血藤,贵着呢!”
“贵不代表好。”阿玄放下藤条,指着旁边的艾草,“这个要阴干,暴晒会伤气脉。”
老头愣了愣,随即拱手:“受教了!我这摊子摆了三十年,还是头回有人说艾草要阴干。”
念尘站在一旁,看着阿玄自然地指点药材,心头微暖。师父的医术,藏在骨子里呢。
正说着,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。一个穿绿衫的少女被几个壮汉围着,地上的药篓翻了,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,其中一株紫色的灵草尤其惹眼——是紫心草,能安神定魂,对灵力紊乱有奇效。
“小丫头片子,敢抢我们百草堂的生意?”为首的壮汉一脚踩在紫心草上,“这临溪镇的药草生意,只能是我们的!”
少女气得脸通红:“你们卖的是假药!我爹的药圃种的才是真紫心草!”
阿玄的目光落在被踩烂的紫心草上,脸色微微发白,像是被刺痛了。他突然走上前,弯腰捡起半株没被踩烂的草叶,指尖轻轻抚过:“根没烂,还能活。”
壮汉们转头瞪他:“哪来的小白脸,敢管闲事?”
阿玄没理他们,只是从背篓里拿出个小瓦罐,倒出一点凝露草灵液,滴在紫心草的断根上。奇迹般地,那草叶竟慢慢舒展开来,紫色的叶脉隐隐发亮。
“你……你会医术?”少女惊得睁大了眼。
阿玄没说话,只是将紫心草递给她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:“埋在松针土里,七日能活。”
这是清玄当年教念尘的法子。念尘看着阿玄的侧脸,忽然想起在云溪镇的荒地,他也是这样,凭着本能救了那株凝露草。
壮汉们见他露了手,有些发怵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少女连忙道谢,说自己叫苏苓,家在镇子南边的药谷,父亲是个药农,最近被百草堂的人打伤了,她才来镇上卖药。
“我爹说,他年轻时受过一位游方医者的恩,那位医者也爱种紫心草,说这草能定魂。”苏苓抱着紫心草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玄,“你跟他好像。”
阿玄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,头又开始疼:“游方医者……”
“别想了。”念尘连忙扶住他,对苏苓道,“我们还要赶路,先走了。”
离开临溪镇时,苏苓追了上来,塞给他们一包紫心草种子:“我爹说,懂药草的都是朋友。这种子埋在灵脉旺的地方,能长出最好的紫心草。”
阿玄接过种子,指尖捏着那包沉甸甸的种子,突然说了句:“让你爹少用硫磺熏药,伤根本。”
苏苓愣了愣,随即点头:“我记下了!”
走了很远,念尘回头,还能看到苏苓站在镇口挥手。阿玄低头看着手里的种子,忽然说:“她爹……可能认识我。”
“或许吧。”念尘笑了笑,“你以前帮过很多人。”
接下来的路,他们走得更慢了。
在一座古寺歇脚时,遇到个瞎眼的老和尚,阿玄听他咳嗽,随口说了个药方,竟是清玄当年治好山下老僧咳嗽的方子;在渡口乘船,船夫说船板漏水,阿玄捡起块木片塞进去,那手法和当年青崖山竹屋漏雨时,师父补屋顶的样子一模一样;甚至在路边看到个孩子被毒虫咬了,他没多想就撕下衣角包扎,那衣角的撕法,都带着青崖山道袍特有的利落。
念尘把这些都记在心里,像收集散落的珠子,盼着有一天能串成完整的记忆。
这日,他们走到一座名为“落霞城”的大城。城里正在举办武林大会,各路修士云集,客栈都住满了。念尘好不容易找到家偏僻的客栈,刚放下行囊,就听到隔壁房传来争吵声。
“那黑袍人太嚣张了!竟说要在大会上夺取‘聚灵盏’,说是能助他修炼邪术!”
“何止嚣张?听说他还放话,要找一个白衣人,说那人手里有能破他邪术的东西……”
念尘的心猛地一沉。聚灵盏?找白衣人?是墨渊!
他推开门想去听听更多,却看到阿玄站在客栈的廊下,望着街对面的布告栏发呆。布告栏上贴着武林大会的告示,旁边还画着个白衣人的画像,虽然画得粗糙,却能看出清隽的轮廓和琉璃色的眸子。
“那是……我?” 阿玄指着画像,声音发颤。
念尘走过去,才发现那是张悬赏令,写着“寻白衣奇人,知其下落者赏黄金千两”,画像右下角,盖着个陌生的宗门印章。
“可能是长得像。” 念尘想把他拉走,阿玄却不动,眼睛死死盯着画像,头又开始剧烈地疼。
“头……好疼……” 他捂着额头,身体摇摇欲坠,“好多人……好多剑……血……”
是记忆碎片!念尘连忙扶住他,指尖按在他的太阳穴,用灵力安抚他的识海。
就在这时,街对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穿灰袍的修士指着阿玄,大喊:“找到了!那白衣人在那!”
瞬间,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,有好奇,有贪婪,还有警惕。念尘暗道不好,拉着阿玄就往客栈后院跑。
“抓住他!别让他跑了!” 后面传来追赶声。
两人冲进后院的柴房,念尘反手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喘气。阿玄蜷缩在角落,抱着头瑟瑟发抖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好多人……别追我……”
念尘蹲下来,握住他的手: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
阿玄抬头,眼眶通红,像受惊的鹿:“他们……为什么追我?”
“因为你是好人。” 念尘看着他茫然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你以前帮过很多人,他们想谢谢你。”
这个谎话说得很拙劣,阿玄却信了,点了点头,紧紧抓住念尘的袖子,像抓住救命稻草。
柴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念尘握紧了竹剑。他知道,落霞城的麻烦,才刚刚开始。而阿玄脑海里的记忆碎片,像被惊扰的蝶,正在一点点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