映月泉的水在夜里会发光。
不是灵草的微光,是带着金属质感的银白,像被揉碎的月光沉在水底。念尘提着灯笼站在泉边,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——手臂上的金黑纹路在灯光下格外清晰,黑色的蚀灵散纹路正被金色的共生纹缓缓吞噬,像两条缠斗的蛇。
“共生纹的力量,比我想的更强。” 清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手里拿着秦老者的竹杖,杖头的灵芝雕纹已被拆开,露出里面卷着的噬灵阵图纸。图纸在月光下泛着微黄,上面的符文除了扭曲的灵芝,边缘还刻着几个极小的篆字,像是某种注释。
念尘回头,看到清玄的指尖停在图纸右下角,那里有个模糊的印记,像片残缺的叶子,与青崖山石碑上的某道刻痕几乎一致。“这印记,” 念尘的声音有些发紧,“和石碑上的阵眼标记很像。”
清玄的瞳孔微缩,忽然蹲下身,将图纸凑近映月泉的水面。银白的水光透过图纸,那些扭曲的符文竟在水面上投射出另一幅图案——不再是噬灵阵的阵基,而是一幅简略的山脉图,青崖山被朱砂圈出,映月泉的位置标着一个“源”字。
“源?” 清玄的指尖轻轻点在“源”字上,水面突然泛起涟漪,银白的光开始旋转,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。漩涡深处,隐约能看到泉底沉着一块方形的东西,被厚厚的青苔覆盖,只露出一角,上面刻着与图纸印记相同的叶子纹。
“下面有东西。” 念尘握紧长剑,灯笼的光往漩涡里探,“要不要下去看看?”
清玄点头,指尖凝聚灵力,在水面画出一道简单的避水符:“小心些,映月泉的水脉连着青崖山的灵根,异动可能会惊动地底的东西。” 他的目光掠过水面的山脉图,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:“青崖山的根,不在土下,在泉底。护好泉,就是护好所有。” 那时他只当是告诫,如今想来,或许藏着更深的意思。
两人潜入泉中时,才发现水底比想象中深。银白的水光在周围流动,照亮了岩壁上的刻痕——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,是人工凿刻的符文,与防御阵的阵纹同源,却更古老,边缘已被泉水泡得模糊,像存在了千年。
念尘的指尖触到岩壁,符文突然亮起微光,与他手臂上的共生纹产生共鸣。金黑纹路瞬间发烫,水面的漩涡旋转得更快,泉底的方形物体彻底露出全貌——是块半埋在淤泥里的石碑,碑身刻满了与噬灵阵图纸同源的符文,顶端的叶子纹在水光中泛着淡金,与清玄脖颈处的金色阵纹如出一辙。
“这是……青崖山的真正阵眼?” 清玄的声音在水中有些模糊,他伸手拂去碑上的淤泥,碑底露出一行磨损的字:“玄生万物,灵归其源,噬灵为守,非为掠。”
“噬灵为守?” 念尘愣住,“影主说噬灵阵是用来吸干灵力的,可这碑上说……是为了守护?”
清玄的指尖划过“玄生万物”四字,瞳孔骤缩——“玄”是他的字,可这石碑的年代明显早于他,难道与师父有关?他忽然想起师父的法号“玄清”,倒过来便是“清玄”,当年只当是巧合,如今看来,或许藏着传承的深意。
就在这时,石碑突然剧烈震动,淤泥中涌出无数细小的黑色丝线,像被惊动的虫群,直扑两人!那些丝线触到念尘的共生纹,立刻发出“嗤”的声响,化作黑烟消散;触到清玄的白袍,却顺着衣料往上爬,被他脖颈处的金色阵纹挡在三尺之外。
“是幽冥阁的‘蚀灵丝’,” 清玄的声音凝重,“有人在泉底布了眼线,我们的动静被发现了。”
念尘挥剑斩断涌来的蚀灵丝,剑气激起的水花打在石碑上,碑身的符文突然亮起强光,将两人包裹其中。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换——不再是泉底,而是一片燃烧的竹林,青崖山的竹屋在火中坍塌,一个穿着青衫的老者正跪在石碑前,手里拿着笔,在碑上刻画符文,正是噬灵阵图纸上的扭曲灵芝。
“师父?” 清玄失声惊呼。那老者的侧脸,与他记忆中师父的模样分毫不差。
青衫老者似乎察觉到什么,回头看了一眼,目光穿透火光,落在清玄身上,带着复杂的痛惜:“玄儿,别怪师父……噬灵阵本是用来镇‘渊’的,若不借万灵之力,那东西醒了,天下都会变成炼狱……” 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,火光中突然冲出无数黑影,将老者吞噬,石碑上的符文在黑影中扭曲,渐渐变成了幽冥阁的标志。
景象破碎的瞬间,念尘抓住险些沉入水底的清玄,两人猛地冲出映月泉,趴在岸边剧烈喘息。月光下,映月泉的水面已恢复平静,只有泉底的石碑还在隐隐发光,像在诉说未说完的秘密。
“刚才的……是真的?” 清玄的声音发颤,手里的噬灵阵图纸被水浸湿,上面的“清”字落款在水光中晕开,竟与青衫老者的笔迹重合,“师父他……真的画了噬灵阵?他说的‘渊’,是什么?”
念尘看着他苍白的脸,忽然想起影主说的“你的灵力与残魂同源”,想起石碑上的“灵归其源”,一个荒谬却心惊的念头浮上来:“师父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幽冥阁要的,可能不只是你的灵力?” 他指着自己手臂上的共生纹,“这纹路能吞噬蚀灵散,与泉底石碑共鸣,或许……共生纹才是‘钥匙’?而你的灵力,只是启动‘钥匙’的引子?”
清玄的瞳孔骤缩,识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——当年师父塞给他的“钥匙”,触感温润,大小正好能握在掌心,与他此刻握着的、从泉底淤泥里带出的半块玉佩完全吻合。那玉佩不是被魔气腐蚀了,是在封印阵眼时碎成了两半,一半随他流落,另一半沉在了映月泉底。
“难怪影主说‘钥匙不在’,” 清玄握紧那半块玉佩,指节泛白,“他要的不是完整的钥匙,是能与钥匙共鸣的共生纹。而共生纹……” 他看向念尘手臂上的金黑纹路,“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?”
这个问题,念尘答不上来。他只知道,这纹路是在黑风谷被影主的黑气侵入后才出现的,之前从未有过异常。可映月泉底的景象不会说谎——青衫老者画噬灵阵时,身边站着个穿着粗布衫的少年,眉眼间竟与念尘有三分相似,正捧着一罐药草,小心翼翼地往石碑前的香炉里添柴。
“或许……念尘你的身世,也和青崖山有关。” 清玄的声音带着试探,“你说过,你是被师父捡回青崖山的,捡到你的地方,就在映月泉附近,对吗?”
念尘点头,心头的疑团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。他的身世、共生纹的起源、清玄师父与噬灵阵的关联、影主口中的“渊”……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,被“守护”与“掠夺”的线串在一起,指向一个更庞大的网。
就在这时,山脚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比三日前影主的人马更密集,还夹杂着熟悉的呼喊:“师父!念尘师弟!”
是云松!
念尘和清玄对视一眼,快步往山口走。月光下,云松骑着马冲在最前面,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青崖山旧制服饰的修士,个个面带急色,苏苓和灵芝也在其中,灵芝怀里还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,像是个昏迷的孩子。
“师父!出事了!” 云松翻身下马,声音带着喘息,“幽冥阁的人突袭了落霞城药铺,说要找‘还魂傀儡的引魂灯’,我们拼死才护着这孩子逃出来——他是秦老者的孙儿,被还魂术控制着,却在刚才突然说了句话,说‘泉下有碑,碑下有解’!”
灵芝连忙把怀里的孩子递过来。那孩子约莫十岁,脸色苍白,眉心有个极小的黑纹,正是幽冥阁傀儡的标记。他此刻双目紧闭,呼吸微弱,却在被放在地上的瞬间,手指突然动了动,指向映月泉的方向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:“叶……叶纹……转三圈……”
清玄的目光落在孩子眉心的黑纹上,那黑纹的形状,竟与泉底石碑的叶子纹完全一致。他忽然明白,秦老者的孙儿不是普通傀儡,是被影主特意留下的“活地图”,用来引导他们找到泉底石碑——影主从一开始就知道石碑的存在,甚至在故意逼他们去发现。
“他在让我们帮他找东西。” 念尘的声音冰冷,“影主需要石碑上的东西,却打不开泉底的封印,所以借我们的手。”
云松的脸色骤变: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清玄没有回答,只是走到秦老者孙儿身边,指尖凝聚金光,轻轻点在他眉心的黑纹上。黑纹剧烈闪烁,孩子突然睁开眼,瞳孔是纯黑的,却清晰地吐出一句话:“噬灵阵不是吸灵,是喂‘渊’……青崖山是饵,我们都是饵……”
话音未落,孩子再次昏迷,眉心的黑纹彻底黯淡下去。
映月泉的水面在这时突然炸开,银白的水光冲天而起,泉底的石碑竟顺着水脉往上浮动,碑身的符文与清玄脖颈的阵纹、念尘手臂的共生纹同时亮起,三道金光在空中交汇,形成一个巨大的叶子形状,照亮了整个青崖山。
远处的黑风谷方向,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。影主的声音顺着风飘来,带着前所未有的狂热:“清玄,念尘,多谢你们帮我打开‘渊’的封印……三日后祭坛,记得带着石碑来,否则,‘渊’醒了,第一个吞的就是青崖山!”
金光散去时,石碑稳稳地落在映月泉边,碑身的“玄生万物,灵归其源”在月光下格外清晰。清玄看着石碑,忽然想起师父说的“青崖山的根在泉底”——这根,或许不是灵脉,是用来镇“渊”的锁链,而他们,亲手松动了锁链的第一环。
念尘握紧长剑,看着黑风谷的方向,手臂上的共生纹还在发烫。他知道,影主的阴谋远不止噬灵阵,所谓的“渊”才是真正的核心,而噬灵阵、还魂术、幽冥阁……都只是喂养“渊”的工具。
清玄的师父为何画噬灵阵?“渊”到底是什么?念尘的身世与青崖山有何关联?秦老者孙儿的黑纹为何与石碑共鸣?
无数新的疑问像映月泉的水纹,一圈圈扩散开来。石碑上的“噬灵为守”四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仿佛在嘲笑他们——以为揭开了阴谋,其实只是摸到了冰山的一角。
三日后的黑风谷祭坛,注定不是终点,而是踏入更大漩涡的入口。而他们,已没有退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