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卷与血誓

石碑落在映月泉边的第三日，青崖山开始起雾。

不是山间常有的薄雾，是带着淡淡腥气的灰雾，像被揉碎的阴霾，贴在地面缓缓流动。药圃里的灵草在灰雾中蔫了大半，只有那株被催熟的赤血藤还在疯长，紫红色的藤蔓顺着石碑攀爬，肉瘤里的暗红色珠子卡在碑顶的叶子纹里，像只嵌在石中的眼睛。

“这雾不对劲。” 云松用剑挑开一缕灰雾，剑刃上立刻凝结出细小的黑霜，“和黑风谷边缘的魔气同源，但更稀薄，像是……‘渊’的气息在渗透。” 他身后的修士们正用灵力加固临时防御阵，阵纹的金光在灰雾中忽明忽暗，像风中残烛。

清玄蹲在石碑前，指尖划过“噬灵为守”四字。这四个字被赤血藤的汁液浸染，竟透出淡淡的红光，在灰雾中显露出一行隐藏的小字：“守渊者，需以身饲阵，三代为限，逾则渊醒。”

“三代为限？” 清玄的瞳孔骤缩，猛地看向青崖山深处的祖坟方向。那里埋着青崖山历代掌门，师父的墓碑上刻着“玄清”二字，而他的名字“清玄”，恰好是师父法号的倒序——难道这不是传承，是某种契约的标记？

念尘的目光落在“以身饲阵”上，手臂的共生纹突然发烫。他想起映月泉底的幻象，青衫老者跪在石碑前刻画符文时，袖口露出的手腕上，有一道与他共生纹位置相同的疤痕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。“师父，” 念尘的声音有些发紧，“守渊者……是不是要献祭自己的灵力？”

清玄还未及回答，灵芝突然惊呼一声。她怀里的秦老者孙儿不知何时醒了，正用指甲抠着眉心的黑纹，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，竟让灰雾退开三尺，露出地面刻着的半道符文，与噬灵阵图纸上的“源”字尾笔完全吻合。

“血……能破雾……” 孩子的声音嘶哑，像生锈的铁片摩擦，“爷爷说……守渊人的血，是渊最怕的东西……也是……最喜欢的东西……”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清玄，瞳孔里映出石碑的影子，“你是第三代……该你了……”

“第三代？” 清玄猛地站起身，识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——师父临终前咳着血，抓着他的手按在石碑上，说“玄儿，记住，青崖山的掌门，从来不是继承位置，是接过锁链”；母亲在他幼时给他戴的平安锁，里面刻着与石碑叶子纹相同的印记，后来平安锁在一场大火中熔化，只留下一道烫伤在他锁骨处，形状与清玄脖颈的金色阵纹重叠。

原来那不是普通的烫伤，是血脉的印记。

灰雾中突然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，远处的黑风谷方向，一道巨大的黑影在雾中蠕动，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。影主的声音穿透雾层，带着癫狂的笑意：“清玄，想明白了吗？你师父画噬灵阵，不是为了镇渊，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献祭——毕竟，用至亲的血喂渊，比强行掠夺要‘美味’得多！”

“你胡说！” 清玄的灵力骤然爆发，金色阵纹在灰雾中炸开，将靠近的黑影震退，“我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事！”

“是不是胡说，你看看石碑背面就知道了。” 影主的声音带着蛊惑，“你师父的血书，可还在上面呢。”

念尘立刻绕到石碑背面，那里果然刻着几行暗红色的字，不是符文，是清玄再熟悉不过的笔迹——正是师父的字迹。血书上写：“渊已醒半，噬灵阵需以三代血脉为引，方能重锁。玄儿，若你见此字，便是我已失败，切记，莫信‘共生’，莫信‘同源’，守好自己，便是守好天下。”

“莫信共生？” 念尘的指尖停在“共生”二字上，手臂的共生纹突然刺痛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。他想起影主说的“你的灵力与残魂同源”，想起映月泉底与青衫老者同框的少年，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：“难道……共生纹不是守护，是用来绑定祭品的锁链？”

清玄的目光落在“莫信同源”上，忽然想起影主面具下的眼睛。那眼睛在黑气中偶尔闪过的光，与他锁骨处的印记颜色惊人地相似，像……同一种血脉？“影主他……” 清玄的声音发颤，“难道也是守渊人的后代？”

这个猜测刚出口，灰雾突然剧烈翻滚，赤血藤的肉瘤“啪”地裂开，暗红色珠子滚落在地，露出里面卷着的半张残卷。残卷上画着幽冥阁的族谱，影主的名字“墨渊”被红笔圈出，旁边标注着“旁支，非正统”，而族谱的顶端，赫然写着“青崖守渊人分支”。

“墨渊……影主也叫墨渊？” 云松失声惊呼，“可之前的墨渊不是已经……”

“那只是个替身。” 清玄捡起残卷，指尖冰凉，“真正的墨渊，一直是影主。他戴着面具，用替身搅乱视线，就是为了让我们忽略他的真实身份——他是守渊人旁支，恨正统夺走了‘饲渊’的资格，所以才要毁掉噬灵阵，让渊彻底苏醒。”

残卷的角落还画着一幅小图：三个戴着锁链的人影跪在石碑前，第一个人锁骨处有印记，第二个人手腕有疤痕，第三个人眉心有黑纹——正是清玄、映月泉幻象中的少年、秦老者孙儿的模样。

“三代祭品，各有标记。” 念尘看着图中第二个人的手腕疤痕，与自己共生纹的位置完全一致，心脏像被冰锥刺穿，“我……我是第二代守渊人的后代？”

孩子突然抓住念尘的手，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掌心，血珠滴在残卷上，图中第二个人影竟活了过来，在纸上缓缓开口：“当年旁支叛乱，正统血脉被屠尽，我带着刚出生的你逃到青崖山，托给玄清掌门抚养，本想让你远离纷争……可影主一直在找你，他需要你的血，来彻底解开渊的锁链。”

“你是谁？” 念尘的声音嘶哑，掌心的血与残卷的墨迹相融，手臂的共生纹突然爆发出金光，将灰雾逼退丈许。

“我是你娘。” 人影的声音带着泣音，“当年为了护你，我被影主炼成傀儡，魂魄封在赤血藤里，只有你的血能让我暂时清醒……念尘，别信石碑上的‘以身饲阵’，那是影主篡改的，真正的解法在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残卷突然燃起黑色的火焰，人影在火中痛苦地扭曲，化作一缕青烟。灰雾中传来影主的冷笑：“清玄，念尘，戏看够了？三日后祭坛，带齐石碑和你们的血，否则，我就让这孩子的魂魄，永远困在渊里，做你们的陪葬品。”

锁链拖动的声响越来越近，黑风谷方向的黑影已能看清轮廓，像一头覆盖着鳞片的巨蛇，正缓缓抬头，灰雾中开始夹杂着细碎的鳞片，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。

清玄握紧手中的半块玉佩，玉佩与石碑的叶子纹相触，突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。金光中，他锁骨处的印记与念尘的共生纹、孩子的眉心黑纹同时亮起，三道光带在空中交织，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环，将灰雾隔绝在外。

“看来，真正的解法，在我们三人的血脉共鸣里。” 清玄的声音平静下来，目光扫过身边的念尘、云松、灵芝，还有那些握紧武器的修士，“影主想让我们自相残杀，想让我们相信血脉是诅咒，可他忘了，血脉也是羁绊。”

他抬手将半块玉佩递给念尘，玉佩与念尘掌心的血迹相触，竟与他手臂的共生纹产生了共鸣，发出温暖的红光：“守渊人不是祭品，是钥匙。三代血脉合一，不是为了饲阵，是为了重铸锁链。”

念尘握紧玉佩，看着清玄眼底的坚定，忽然明白了映月泉底幻象的深意——青衫老者刻画符文时，身边少年捧着的药草，不是用来献祭，是用来中和渊的戾气。所谓“噬灵为守”，守的不是渊，是不让渊的戾气外泄，而能中和戾气的，正是他们三人血脉里的共生之力。

灰雾在金光中渐渐稀薄，远处的黑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，沉入黑风谷的方向。映月泉的水面再次泛起银白的光，这一次，光中没有漩涡，只有无数细小的光点，像蒲公英的种子，落在每个人的肩头，带着淡淡的暖意。

“三日后，去祭坛。” 清玄的声音传遍青崖山，带着穿透阴霾的力量，“不是去献祭，是去结束这场持续了三代的纷争。”

念尘点头，将玉佩系在腰间，与自己的共生纹贴在一起。他知道，前路依旧布满迷雾——影主的真实目的、母亲残魂的去向、石碑上被篡改的真正解法、渊到底是什么……但他不再迷茫。

因为他身边，有愿意与他血脉共鸣的人；身后，有愿意并肩作战的伙伴。

当赤血藤的藤蔓沿着石碑继续攀爬，将三人的血迹连成一道完整的符文时，青崖山的灰雾彻底散去，露出了被雾气掩盖的天空。云层深处，隐约能看到一轮明月，像被洗净的玉盘，正缓缓穿过云层，照亮通往黑风谷的路。

三日后的祭坛，终将揭晓一切。而他们，已做好了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