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地的春雨总带着股药草味。叶昭拢了拢素色披风,看着青石板路上被雨水打湿的药渣,碎末里混着几缕暗红 —— 是朱砂,与太子卫率腰牌上的印泥同色。她按了按袖中半块玉佩,萧承煜昨夜派人送来的字条还带着墨香:“回春堂的甘草里藏着楚地的骨头。”
回春堂的门楣挂着块褪色的匾额,“回春” 二字被虫蛀得只剩轮廓。穿蓝布衫的药童正在晒陈皮,见叶昭进来,眼角飞快扫过她腰间的楚弦 —— 那是旧部接头的暗号,弦尾系着的银铃是南楚医官特制的 “醒神铃”,只有皇室亲卫才配佩戴。
“姑娘抓什么药?” 药童的手指在药柜上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,这是 “安全” 的暗号。叶昭指尖在柜台划了个 “水” 字,对应密信里 “赈灾款” 的暗语,药童眼神一凛,转身掀开后堂的竹帘。
后堂弥漫着苦艾的气息,穿灰袍的老者正在碾药,石臼里的药末泛着诡异的油光。他抬头时,叶昭看见他左耳缺了半片 —— 那是南楚医营的标记,当年为区分军医与民医,故意在左耳做记号。老者将碾好的药末倒入瓷瓶,瓶底刻着极小的 “楚” 字。
“叶姑娘可知,去年楚地大旱,朝廷拨的三十万石赈灾粮,到百姓手里只剩三成?” 老者掀开墙角的地砖,露出个樟木箱子,铜锁上缠着的红绳已褪色,“剩下的,都进了东宫的粮仓。”
箱子里码着整齐的账本,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记账,每笔款项旁都盖着太子卫率的朱印。叶昭翻到三月初七那页,上面写着 “购药材三千斤,实发一百斤”,底下用小字注着 “余药转至东宫私库”。她忽然想起乱葬岗的流民说过,去年春天楚地瘟疫,死了上千人,只因缺药。
“这些账本是前县尉临终前托我藏的。” 老者从箱底抽出封信,信封上印着太子府的火漆,“他查出粮款被贪,刚要上奏就‘急病’亡了,死前把妻儿托付给听风阁。”
叶昭展开信纸,太子的笔迹张扬跋扈,开头便写 “楚地贱民,死不足惜,粮款可充军饷”,末尾竟盖着皇帝的御印 —— 想来是太子假借皇帝名义挪用,这枚印鉴若是真的,便是欺君之罪。她指尖抚过印鉴边缘,凸起的纹路与萧承煜给的皇室密令完全吻合。
药童忽然在外间敲了三下门,这是 “有生人靠近” 的信号。老者迅速将账本塞回箱底,叶昭将信纸折成纸鹤藏进发髻,刚转身,就见三个穿黑衣的汉子闯进来,腰间佩着太子府的狼牙符。
“奉太子令,搜查通逆医馆。” 领头的汉子踢翻药柜,陈皮散落一地,其中几片沾着的朱砂与账本上的颜色如出一辙。叶昭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的泥土里混着桐油,与齐王府密道的油味相同 —— 是容砚的人。
老者忽然抓起石臼砸向汉子,药末飞扬中,叶昭认出那是南楚的迷药 “醉仙散”。她趁机掀翻屏风,露出后窗,老者却拽住她的衣袖:“箱子里有幅地图,标着太子私库的位置。”
混乱中,叶昭瞥见樟木箱里露出的羊皮边角,上面画着楚地山脉的轮廓,与之前的龙脉图有几分相似。迷药起效时,黑衣汉子已倒了两个,剩下的那个拔刀便砍,叶昭抽出楚弦上的银簪,刺中他手腕的麻筋,刀哐当落地。
“说,谁让你们来的?” 叶昭踩着他的背,汉子疼得嘶吼,却只骂 “南楚余孽”。老者忽然指着他颈后的胎记:“这是东宫豢养的死士标记,当年我给他们治伤时见过。”
远处传来巡捕的脚步声,叶昭知道不能久留。她将账本最关键的几页撕下来,卷进油纸里塞进竹筒,交给药童:“送听风阁,交裴九娘。” 药童点点头,抓起竹筒混进送药的队伍里,消失在雨巷深处。
老者重新盖好地砖,将剩下的账本锁进暗格。叶昭注意到暗格壁上刻着《鹤唳谱》的残章,泛音符号被刻得极深,像是用指甲反复划过。老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苦笑一声:“前县尉是弹得一手好琴的,死前还在刻这个。”
离开回春堂时,雨势渐大。叶昭走在青石板路上,油纸里的账页边角已被打湿,朱砂字迹晕开,像一道道血痕。她忽然想起萧承煜说过,太子的母妃是楚地富商之女,当年用十万两白银买了个妃位,如今太子贪赃,倒有几分母家的影子。
街角的馄饨摊飘来香气,穿蓑衣的摊主正在添柴,火光映亮他腰间的玉佩 —— 是萧承煜的暗卫,佩着半块墨玉。叶昭走过去,将竹筒放在灶台边,摊主用汤勺敲了敲锅沿,三短两长,与药童的暗号相同。
“姑娘要不要来碗馄饨?” 摊主舀起一勺汤,热气模糊了他的脸,“刚从楚地运来的荠菜,鲜得很。” 叶昭点头时,瞥见他汤勺里映出的影子 —— 三个黑衣汉子正从回春堂出来,手里拎着个麻袋,想必是将老者抓走了。
她端着馄饨碗,看着汉子们将麻袋扔上马车,车帘掀起的瞬间,老者挣扎着露出半张脸,嘴角还在淌血,却对着她的方向眨了眨眼 —— 那是南楚密信里 “已传证” 的暗号。叶昭握紧碗沿,瓷片硌得手心生疼,却终究没追上去。
雨停时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叶昭站在渡口,看着载着账页的船顺流而下,船头插着根甘草,那是听风阁 “急件” 的标记。水面倒映着她的影子,鬓角的纸鹤被雨水浸得发胀,里面的信纸正慢慢晕开太子的罪证。
她忽然想起医馆暗格里的《鹤唳谱》残章,泛音频率恰好与楚地的水流声相合。或许前县尉刻下的不只是琴谱,更是想让这流水,载着楚地的冤屈,流向该去的地方。叶昭摸出楚弦,指尖在弦上轻弹,泛音在雨雾中回荡,像在为那些死去的流民,也为那位藏账的老者,奏响一曲迟来的挽歌。
渡口的风带着水汽,吹起她的披风。叶昭望着船消失的方向,知道这箱账页只是开始,太子的罪证绝不止这些。而她与萧承煜,就像这楚地的流水,看似分道扬镳,终会在某个漩涡处,汇成一股足以掀翻浊浪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