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的梆子声刚过,容砚就着残烛翻看密信,信纸边缘的火漆印已经开裂,露出里面掺着的楚地麻纤维 —— 这是叶昭惯用的纸张,纤维里还裹着极细的铜丝,光照下能显出 “鹤唳” 二字的暗纹。他指尖碾过 “寿宴” 二字,墨迹尚未干透,显然是刚写就的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在窗纸上,像有人在外面窥探。容砚忽然将密信凑到烛火边,火苗舔舐着信纸边缘,露出里面用矾水写的小字:“辰时三刻,太液池畔,以《广陵散》为号。” 这是萧承煜与叶昭约定的暗号,《广陵散》的杀伐之音响起时,便是揭发太子罪证的时刻。
他想起白日里在齐王府书房外听到的对话。萧承煜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掩不住兴奋:“户部的账册已找到,太子私吞赈灾款的数目,足够他贬为庶人。” 叶昭的回应带着琴音般的清冷:“我这边也备好了人证,当年负责押运粮草的校尉,还活着。”
容砚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案头的青铜砚台里,墨汁映出他扭曲的脸 —— 这方砚台是太子所赐,砚底刻着 “东宫耳目” 四字,每次传递密信,他都会将情报刻在砚底的夹层里。此刻他正用银簪在夹层里刻下 “寿宴发难” 四字,簪尖划过铜质夹层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忽然有只信鸽撞在窗棂上,脚上绑着的竹管里塞着张字条,是听风阁的紧急情报。容砚展开字条,上面只有三个字:“鱼入网”—— 这是裴九娘的暗号,指人证已安全抵达玉京。他冷笑一声,将字条揉碎,扔进烛火里:“来得正好,省得本先生再费功夫。”
四更天,容砚换上身皂隶服饰,借着夜色溜出齐王府。街角的馄饨摊还亮着灯,摊主是太子卫率伪装的,见他过来,默契地递上碗加了双倍辣椒的馄饨 —— 这是 “情报紧急” 的暗号。容砚舀起馄饨时,将刻着情报的银簪藏进碗底,瓷碗与银器碰撞的轻响,混在汤沸声里无人察觉。
太子府的角门虚掩着,门环上挂着串铜钱,数量是七枚 —— 这是允许单独觐见的信号。容砚穿过抄手游廊,廊柱上的灯笼忽明忽暗,照得地上的影子扭曲变形,像极了他这些年在齐王府与太子府之间周旋的模样。
“你确定他们要在寿宴动手?” 太子的声音从暖阁里传来,带着酒后的沙哑。他正把玩着枚玉扳指,那是从南楚皇室抢来的战利品,扳指上的裂痕与叶昭的龙纹琴残片完全吻合。
容砚跪在地上,将银簪呈上:“殿下请看,这是从齐王府密道里截获的。” 他故意隐去矾水密信的细节,只说萧承煜与叶昭约定在太液池畔汇合,“叶昭还联络了听风阁的人,打算在献艺时发难。”
太子将银簪扔在案上,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:“萧承煜倒是舍得下本钱,连户部账册都敢动。” 他忽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狠戾,“既然他们想演一出好戏,本太子便陪他们演到底。”
容砚抬头时,正撞见太子眼底的杀意。暖阁的香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迷迭香,香气里掺着极淡的杏仁味 —— 这是 “牵机引” 的味道,太子每次要杀人时,都会点这种香。他心头一紧,知道太子不仅要对付萧承煜和叶昭,恐怕连自己这个知情人也不会放过。
“殿下打算如何应对?” 容砚低下头,掩去眼底的慌乱。案几上的青铜爵里还剩着残酒,酒液映出他耳后的痣,与齐王府暗卫的标记一模一样,这是他当年为表忠心,特意让太子府的刺青师纹的。
太子忽然从袖中掏出块腰牌,上面刻着 “卫率统领” 四字:“你拿着这个,明日辰时带人围住太液池。记住,要‘恰好’在他们发难时出现,将人证物证一网打尽。” 他顿了顿,指尖在腰牌上轻叩,“包括那个活着的校尉。”
容砚接过腰牌时,指尖触到太子掌心的老茧 —— 那是常年握马鞭留下的,去年楚地旱灾,太子就是用这双手签下了 “暂缓赈灾” 的文书。他忽然想起父亲的遗书,上面写着 “楚地千里饿殍,皆因东宫贪墨”,墨迹被泪水晕开,在 “贪墨” 二字上留下深深的褶皱。
离开太子府时,天已微亮。街角的馄饨摊还在,摊主换成了个陌生面孔,腰间的佩刀露出半截,刀鞘上的龙纹是太子卫率的制式。容砚知道,自己已经被监视了,从他选择向太子告密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回不了头。
路过齐王府的后门时,他看见叶昭的侍女正往墙上贴寻猫启事,启事上的猫咪画像眼角有颗痣 —— 这是听风阁的 “人证安全” 暗号。容砚忽然觉得可笑,这些南楚余孽还以为能凭几张纸扳倒太子,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死子。
回到书房时,烛火已经燃尽。容砚对着青铜砚台里的残墨照了照,忽然抓起砚台往地上砸去。碎裂的砚底夹层里,露出半张泛黄的纸,是父亲弹劾南楚皇室的奏折副本,上面的朱批 “妖言惑众” 四字,正是出自安阳郡主之手。
他蹲下身,一片片捡着砚台碎片,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。血珠滴在奏折上,与当年父亲的血渍重叠在一起。容砚低声笑起来,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,像夜枭的哀鸣:“南楚余孽,大启鹰犬,你们都该死……”
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,太液池畔的柳树已经抽出新芽。容砚将碎片收好,重新换上齐王府幕僚的锦袍,铜镜里的人面容温润,仿佛刚才那个狰狞的告密者只是幻觉。他知道,再过几个时辰,寿宴上就会掀起腥风血雨,而他,将是这场风暴里最隐秘的推手。
临行前,他最后看了眼案头的《鹤唳谱》抄本,那是萧承煜昨日不慎遗落的。谱子上的《广陵散》被人用朱笔圈出,旁边写着行小字:“此曲当为苍生鸣。” 容砚冷笑一声,将谱子扔进火盆,火苗舔舐着宣纸,将 “苍生” 二字烧成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