销金窟的飞檐在火光中扭曲成暗红的剪影。裴九娘将最后一卷密信塞进砖缝时,鬓边的金步摇被热浪灼得发烫,那是南楚皇室特有的 “凤衔珠”,十年前她从郡主棺椁里偷出来的,此刻正映着冲天火光,珠子里封存的鹤羽微微颤动。
“姑娘从密道走。” 她往叶昭手中塞了块火漆印,印泥是用楚地朱砂调的,按在纸上会显出 “鹤唳” 二字,“告诉听风阁,‘杜鹃’已死,‘寒梅’接令。” 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,裴九娘代号 “杜鹃”,假死后便以 “寒梅” 的身份潜伏。
叶昭攥着印泥的手心沁出冷汗,指尖触到裴九娘腕间的旧伤 —— 那是三年前为护她挡刀留下的,疤痕像条褪色的蛇。“您怎么办?” 青楼的梁柱已开始噼啪作响,雕花窗棂炸裂的碎片溅在楚弦上,烫出细小的焦痕。
裴九娘忽然笑了,胭脂被烟灰染成斑驳的红,倒比平日更添几分厉色。她扯开衣襟,露出贴身藏着的羊皮卷,上面用针孔绣着听风阁的全图:“老身早就备好了替身。” 墙角的暗格里躺着具女尸,穿着与她同款的石榴红裙,面容被药物蚀得模糊,唯有颈间那道旧伤,是用猪皮仿造的她当年的刀疤。
“太子要的是南楚余孽的首级。” 裴九娘往女尸口中塞了半块玉佩,那是她故意仿造的叶昭私物,“让他以为叶姑娘也死在了里面。” 火舌舔舐着楼梯扶手,雕花的 “鹤唳图” 在烈焰中蜷曲,木头燃烧的焦味里混着她洒的迷迭香 —— 这是给暗卫的信号,闻到这味道便不必冲进来救她。
叶昭刚钻进密道,就听见外面传来裴九娘的怒骂:“萧承煜你这负心汉!老身藏的旧部名册,岂是你说要就要的!” 这是故意说给太子暗桩听的,把火烧青楼的罪名引向齐王,让他们以为是齐王为灭口所为。密道的石板门缓缓合上时,她看见裴九娘将一壶烈酒泼向自己,火苗瞬间窜上她的裙角。
“轰隆” 一声巨响,正厅的横梁塌了下来。裴九娘在浓烟中旋转,石榴红裙被火光映成流动的血河,她忽然解下金步摇掷向房梁,银链缠住椽木的刹那,借力跃上二楼栏杆。那里藏着个铁钩,是当年修建青楼时她特意让工匠安装的,此刻正勾住她腰间的绸带,将她悬在浓烟与烈焰之间。
太子卫率撞开大门时,只看见火海中那个红衣身影直直坠落,砸在早已备好的石灰坛上。白色粉尘腾起的瞬间,裴九娘趁机松开绸带,顺着外墙的排水管滑到后巷,暗卫早已备好了马车,车帘上绣着株寒梅 —— 这是她新身份的代号。
“老夫人。” 暗卫递来件粗布麻衣,上面沾着些草屑,“按您的吩咐,往楚地流民营去。” 车窗外传来卫率的呼喝,他们正从火堆里拖出那具替身尸身,有人举着火把去照,惊呼 “裴九娘脖子上有刀疤”,却没发现尸体手指间夹着的迷迭香粉末正在融化。
裴九娘换衣服时,金步摇的珠子忽然裂开,里面的鹤羽飘落在膝头。她想起十年前安阳郡主临终前的模样,也是这样在烈火边笑着,说 “南楚的骨头,烧不碎”。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,她摸出藏在鞋底的密信,上面用针孔写着 “太子疑齐王通敌,速查容砚狱中信”,这是她在火场里听完卫率对话后补的,墨迹混着灰烬,倒像幅微型的《鹤唳谱》。
叶昭从密道钻出时,楚弦在袖中烫得惊人。萧承煜派来的水龙队刚到,青灰色的水柱撞上红色火墙,激起漫天白雾,恍惚间竟像南楚宫廷的晨雾。她看见齐王府的暗卫混在救火人群中,袖口都别着根鹤羽 —— 这是萧承煜的暗号,示意 “安全”。
“叶姑娘。” 一个面生的暗卫递来块湿透的锦帕,上面绣着半朵玉兰,“王爷说,让您往寒鸦渡去,那里有新的联络点。” 锦帕的边角沾着些石灰,与青楼后巷的粉末相同,显然是刚从火场那边过来。
叶昭望着冲天火光,忽然想起裴九娘教她的第一课:“情报网就像蛛网,破了一角,就得让蜘蛛先藏起来。” 此刻销金窟的烈焰映红了半个夜空,那些藏在琴师、茶童、鸨母身份下的旧部,该像蜘蛛一样四散蛰伏了。她将楚弦贴在眉心,弦身的朱砂色漫过眼睑,仿佛看见裴九娘在浓烟中纵身跃下的身影,红裙如鹤,坠入火海又浴火而生。
水龙队撤去时,天边已泛出鱼肚白。青楼的断壁残垣间,太子卫率正围着那具焦尸清点,有人用长枪挑起块烧剩的红裙碎片,上面绣着的凤纹被灼得只剩半只翅膀。叶昭混在围观人群中,听见百姓议论 “裴九娘死得惨”,却不知真正的 “杜鹃” 已化作 “寒梅”,正往楚地的风雪里去。
暗卫的马车在巷口等她,车轴里藏着新的密信。叶昭摸出裴九娘给的火漆印,在马车上的暗格里按了下,弹出的夹层里躺着张舆图,寒鸦渡的位置被朱砂圈出,旁边用小字写着 “渡头有琴师卖《鹤唳谱》”。她忽然想起裴九娘总说 “最险的地方最安全”,那烈焰烧过的青楼废墟下,此刻或许正藏着下一轮棋局的关键。
车窗外掠过齐王府的灯笼,萧承煜的青衫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。叶昭攥紧袖中的楚弦,弦身还留着火场的温度,像裴九娘最后塞给她时的力道,不重,却带着千钧的托付。远处的灰烬被风吹起,飘落在舆图上,恰好盖住寒鸦渡的渡口,倒像层薄薄的雪,预兆着楚地即将到来的凛冬。
裴九娘的马车在黎明时分抵达流民营。她掀起车帘时,看见个抱着古琴的少女,琴身缠着块红布,那是听风阁 “琴在人在” 的暗号。少女抬头时,她看见对方耳后有颗痣,与十年前牺牲的南楚暗卫一模一样。火堆噼啪作响中,裴九娘摸出那半块玉佩,在火光下照出里面封存的鹤羽,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过是把名字烧掉,让魂灵在别人身上继续活下去。
销金窟的余烬在午时彻底冷却。太子卫率抬着 “裴九娘” 的棺木经过街面时,一只黑猫从断墙里窜出,叼走了棺盖上的白幡。叶昭站在茶楼二楼,看着那抹黑色消失在巷口,忽然想起裴九娘养的那只猫,也总爱在账本上踩墨爪印。楚弦在腕间轻轻震颤,与远处寒鸦渡的钟声共振,奏出段不成调的《鹤唳谱》,像在为故去的名字,也为新生的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