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假前的最后一周,画室的暖气彻底坏了。
竹林裹着厚厚的围巾,呵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朦胧。她正指导乔君画静物素描,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。
"阴影部分要用侧锋。"她忍不住伸手调整他握笔的姿势,指尖触到他手背时,两人都微微一颤。乔君的手指修长有力,却总是太过用力地攥着铅笔,像是握着某种精密的实验仪器。
"这样?"他放松力道,线条立刻变得流畅起来。抬头时,鼻尖几乎擦过她的脸颊。竹林慌忙后退,却撞翻了洗笔筒,冰水泼了一地。
"对不起!"她手忙脚乱地去擦,乔君却已经蹲下身,用纸巾按住她冻得通红的手指。
"别动。"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,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,"姜茶。"
热气氤氲中,竹林看见杯身上贴着一张便签:【给总是忘记戴手套的某人】。字迹工整得像实验报告,却让她眼眶发烫。
他们谁都没提那天在图书馆的对话,但乔君开始每天带着素描本来画室。有时是电路图,有时是窗外的枯枝,更多时候是竹林低头调色的侧脸。他的画和他的人一样,线条干净利落,却总在描绘她时多出几分柔软的笔触。
情人节前一天,竹林在储物柜发现一个牛皮纸袋。里面是一盒进口水彩颜料,和一张北华理工的明信片。翻到背面,她呼吸一滞——铅笔画的两颗卫星,轨道在某个点交汇,旁边写着一行小字:【即使南北相隔,我们也会在宇宙中重逢】。
"这是什么意思?"她拦住放学路上的乔君,声音发颤。
乔君的耳尖在寒风中泛红:"我保送了。"
雪花落在他们之间,竹林突然看清了那个一直被刻意忽略的事实:他是要走的,去北方那所顶尖学府,而她的志愿表上,南艺的名字早已墨迹干透。
"恭喜。"她艰难地挤出这个词,却看见乔君从书包里又取出一个信封。
"你的推荐信。"他递过来的手指上有未愈的冻疮,"南艺美术系的陈教授,是我父亲的大学同学。"
竹林没有接。某种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指尖:"所以你早就知道......"
"我知道你有多优秀。"乔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"但我想说的是——"
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。来电显示"父亲"两个字让乔君的表情瞬间凝固。挂断电话后,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:"家里出了点事,我得先走。"
那天之后,乔君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三天。竹林给他发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,直到返校日,她才在公告栏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乔君身边站着他的表妹,两人正在查看什么文件。走近时,竹林听见表妹带着哭腔的声音:"舅舅不会同意的,你知道他有多讨厌艺术生......"
乔君转身看见竹林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。他张了张嘴,却什么也没说。公告栏玻璃反射着刺目的阳光,照在那张保送名单上——乔君的名字后面,赫然跟着"北华理工"四个字,而表妹的名字紧随其后。
放学铃响时,竹林在空荡荡的画室里找到了乔君。他站在她的画架前,手里拿着那幅未完成的雪景图。听见脚步声,他没有回头:"我父亲心脏病发了。"
"什么?"
"因为我的志愿。"乔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"他撕了南艺的推荐信。"
竹林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的纸屑——那是她熬夜准备的作品集照片。乔君蹲下身一片片捡起来,动作机械得像在执行某种赎罪仪式。
"对不起。"他说这三个字时,窗外开始下雪。细密的雪粒打在玻璃上,像是无数细小的叹息。
竹林拿起画笔,在雪景图的角落添上一行脚印,一路延伸到画框边缘:"你看,再厚的雪也会融化。"
乔君突然抱住她,力道大得让她肋骨发疼。他的心跳又急又重,隔着羽绒服传来清晰的震动。竹林感觉颈窝一热,才发现他在哭。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优等生,此刻颤抖得像片风中落叶。
"等我。"他在她耳边说,呼吸灼热,"四年后,我来找你。"
但命运总是擅长开玩笑。高考结束那天,竹林的母亲被确诊乳腺癌。她默默划掉了南艺的志愿,改填本地的江圳大学。而乔君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,是一张北上的车票照片。
站台上,竹林终究没敢现身。她躲在柱子后面,看着列车缓缓启动。玻璃窗后,乔君一直望着入口处,眼神从期待到黯淡,最后变成她从未见过的空洞。
雪又开始下了。竹林摸出口袋里那盒从未开封的水彩颜料,轻轻放在长椅上。转身时,她没看见乔君突然拍打车窗的疯狂动作,也没听见被汽笛声淹没的呼喊。
就像他们都不知道,对方口袋里都装着一封永远无法送达的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