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星塔的第九层，没有楼梯。
只有一面刻满凤纹的石壁，纹路里流淌着淡淡的金光，像凝固的火焰。苏倾辞站在第八层的顶端，仰头看着那面石壁：“第九层是‘魂域’，只有凤族血脉能开启。秘录就藏在魂域的核心，能不能看懂，要看您的血脉觉醒程度。”
凤烬抬手按在石壁上。
掌心触及的瞬间，那些凤纹突然活了过来，顺着她的手臂攀爬而上，没入她的银发。金红色的光芒从石壁后炸开，像一道垂直的河流，将她整个人吞没。
再睁眼时，已身处一片混沌。
脚下是流动的金色液体，踩上去像踩在融化的星辰上，四周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碎片——那是上古凤族的记忆残片。有的碎片里是凤凰在九域间翱翔的身影，有的是凤族长老用骨血绘制阵法的场景，还有的……是灭凤之战时，金红色的火焰与青灰色的秽浊交织成一片炼狱。
“这里是凤族的‘记忆海’，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，却看不到源头，“也是《凤骨秘录》的本体。”
凤烬转过身。
不远处的碎片里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。那是位银发赤眸的女子，穿着与她相似的玄色长袍，额间的凤凰胎记比她的更鲜艳，周身散发的气息让整个混沌都在微微震颤——那是比她更纯粹、更强大的凤族力量。
“你是谁？”凤烬问，声音在混沌中荡开涟漪。
“我是凤瑶，”身影的声音带着叹息，“你的……先祖，灭凤之战时的殉道派首领。”
碎片中的凤瑶抬手，掌心腾起与凤烬相似的烬火，却比她的更炽热。画面一转，凤瑶正站在一处巨大的祭坛上，祭坛下方是纵横交错的金色脉络——那是凤脉的核心。周围跪着无数凤族，他们的眼神里有决绝，也有痛苦。
“凤脉的真相，不是‘维系平衡’，”凤瑶的声音带着穿透时空的重量，“是‘封印’。”
混沌中的碎片突然剧烈翻腾，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：
太古时期，太易被太初封印前，将自身一半的混沌之力注入了灵寰界的本源，化作一颗“混沌之心”。这颗心藏在凤脉最深处，不断滋生秽浊，企图让世界回归混沌。凤族是太初以自身神念创造的“守门人”，凤脉是锁链，凤族的骨血与神魂是锁芯，世世代代以“殉道”的方式加固封印。
灭凤之战，是因为一部分凤族（革新派）认为，与其永远被封印束缚，不如放任混沌之心苏醒，让世界重置，或许能生出新的可能。他们试图摧毁凤脉，释放混沌之心，而殉道派则选择以自身献祭，将混沌之心封印得更牢固——凤瑶就是最后一个献祭的人，她的头骨化作了凤脉核心的“镇心石”。
“你的诞生，不是偶然，”凤瑶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，“涅槃池的水，是我残留的骨血；你承载的宿命，是殉道派最后的执念。凤脉枯竭，是因为镇心石在混沌之心的侵蚀下开始碎裂，秽浊之气……只是混沌之心溢出的‘呼吸’。”
凤烬看着那些记忆碎片，赤眸里没有惊讶，只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平静。
她终于明白，为何自己天生就懂得如何净化秽浊，为何看到凤族的壁画会血脉翻腾，为何听到“灭凤之战”会莫名动怒——那些都不是她的情绪，是刻在骨血里的、来自无数凤族先祖的记忆与执念。
“要阻止混沌之心苏醒，只有一个办法，”凤瑶的声音变得急切，“找到散落在九域的‘凤骨碎片’。那是殉道派长老们献祭时散落的骨殖，集齐九块碎片，能暂时修补镇心石。但这只是权宜之计，最终……”
“最终，需要新的献祭者。”凤烬接话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。
凤瑶的身影沉默了。
混沌中的碎片突然全部涌向凤烬，没入她的眉心。无数信息在她脑海中炸开：凤骨碎片的位置、净化秽浊的更深层法门、混沌之心的弱点……还有一段段模糊的画面——是她未来可能面对的场景：苏倾辞在藏书阁燃烧自身启动阵法，苍玥率领妖族与秽浊同归于尽，墨影在墟烬域撕开自己的神魂为她铺路……
最后，一块完整的碎片停在她面前。
碎片里是《凤骨秘录》的最后一页，上面用凤族的文字写着一行字：“凤骨为锁，神魂为钥，以身殉道，九域长安。”
“这就是你的宿命，”凤瑶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温柔，“也是凤族存在的意义。”
身影彻底消散，混沌开始剧烈收缩。
凤烬抬手抓住那块碎片，碎片化作一道金光，没入她掌心的凤骨令牌。令牌突然变得滚烫，上面的凤凰图腾活了过来，在她掌心盘旋一周，留下九道细微的刻痕——那是凤骨碎片的位置标记。
再次回到第八层时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。
苏倾辞坐在楼梯口的石阶上，手里捧着一盏油灯，看到她出现时猛地站起身，油灯差点摔在地上：“凤姑娘，你……”
凤烬抬手，掌心的凤骨令牌悬浮在空中，令牌上的九道刻痕亮起微光，分别指向九个不同的方向。
“万兽渊有一块凤骨碎片，”她淡淡道，赤眸在油灯的映照下，比夜色更幽深，“明天出发。”
苏倾辞看着令牌上的微光，又看了看凤烬眼底那抹似乎从未有过的、近乎沉重的清明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我去准备干粮和地图。”
她转身下楼时，脚步有些踉跄，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担，又像是预感到了前路的艰难。
凤烬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。
天启城的夜景在她眼前铺展开。文星塔的白光笼罩着中心区域，而外围则浸在浓稠的黑暗里，偶尔有青灰色的光点闪烁，那是秽浊在蠢蠢欲动。远处的城墙上，守卫们举着火把来回走动，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，却又固执地亮着。
她伸出手，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。
枯叶上沾着一丝极淡的秽浊，在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，被一缕微不可查的烬火净化，化作无害的飞灰。
“原来我护的，从来都不是抽象的苍生，”凤烬轻声自语，赤眸里映着远处的火光，“是这些挣扎着活下去的、具体的人。”
就像那个抱着母亲尸体的小女孩，像城墙上紧握长刀的守卫，像苏倾辞眼底藏不住的担忧，像凤瑶记忆里那些为了守护而献祭的族人。
她低头看向掌心的凤骨令牌。
令牌上的凤凰图腾仿佛在轻轻颤动，传递着来自远古的悲鸣与期盼。九道刻痕的微光忽明忽暗，像九颗需要被点亮的星。
万兽渊……那是苍玥的地盘。
凤烬想起苏倾辞提过的狼族女王，那个桀骜不驯、却在族人面前比谁都坚韧的女子。她能感觉到，那块散落在万兽渊的凤骨碎片，正被一股强大的妖力包裹着，既像是在守护，又像是在……禁锢。
明天的路，恐怕不会太平。
但她不在乎。
凤族的字典里，从来没有“退缩”这两个字。从凤瑶到她，从灭凤之战到如今的秽浊蔓延，凤族的骨血里，流淌的就是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”的执拗。
她握紧令牌，转身走向楼梯。玄色长袍扫过石阶，带起一阵微风，吹得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。
第九层的魂域已经关闭，石壁恢复了原状，但上面的凤纹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，像是在无声地见证着什么。
夜色渐深，天启城的钟声又响了一次，沉闷而悠长。
这一次，凤烬听懂了钟声里的含义——那是绝望中的希望，是黑暗里的坚守，是无数生灵在向命运抗争的、微弱却顽强的心跳。
而她，将成为这心跳最坚实的鼓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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