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许多模糊的、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——
父亲早年频繁的加班出差,父母间那些压抑的争吵,母亲离开时疲惫而努力打起精神安慰她的眼神,以及父亲偶尔看着她时,那复杂难辨的带着愧疚的目光……
原来,那个记忆中曾经高大温和、会教她骑自行车的父亲,早在她懵懂无知的两三岁,甚至更早的时候,就已经背叛了家庭。
而离婚后,他更是迅速地彻底地,在另一个城市,和另一个女人,组建了新的家庭,还有了一个只比她小两三岁的儿子。
理智上,她早已能猜到,甚至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父母分开、各自有新生活的事实。
可当猜测被血淋淋地证实,当那个新生活如此具象化地以一张年轻乖巧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,一种尖锐的被欺骗被彻底抛弃的痛楚,还是像潮水般汹涌而来,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。
鼻子猛地一酸,眼前瞬间模糊,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落鬓角,迅速洇湿了枕套。
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,直到眼泪流干,脸上只剩下干涩的紧绷感。
她起身,机械地走进浴室,打开花洒,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,却冲不散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。
洗完澡,她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,也懒得擦。她拿起手机,几乎是凭借本能,拨通了那个远在国外的号码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背景音有些嘈杂,似乎有音乐和模糊的交谈声。
“小筠,”
母亲温柔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惊喜,
“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?出什么事了吗?”
棠兮筠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她想哭诉,想把今晚的一切,把父亲的虚伪,把那个陌生的女人和弟弟,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,全都告诉妈妈。
就在这时,电话那头,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模糊地传来,黏腻地叫着:
“Honey, who is that? The wine is ready.”
(宝贝,谁啊?酒准备好了。)
母亲的声音立刻远离了话筒一些,温柔地回应那个男声:
“It's my daughter. I'll be right there.”
(是我女儿。马上来。)
然后她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,对着话筒:
“小筠?怎么了?还在吗?”
所有冲到嘴边的话,猛地冻结、碎裂,然后沉重地坠回心底最深处。
她忽然意识到,妈妈也有了她全新的远离这里的一切的生活。
那个她曾经依赖的唯一的避风港,早已在遥远的彼岸。
她用力吸了吸鼻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,甚至挤出一丝极其颤抖的鼻音:
棠兮筠“…没事。妈妈,”
棠兮筠“我就是……有点想你了。”
电话那头的母亲似乎松了口气,又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:
“是不是学习太累了?还是爸爸他……”
棠兮筠“没有。”
棠兮筠飞快地打断她,声音有些发哽,
棠兮筠“都挺好的。”
棠兮筠“就是……想听听你的声音。”
棠兮筠“国际长途好贵,不说了。”
棠兮筠“妈,我挂了。”
不等母亲再说什么,她迅速按断了电话。
手机从掌心滑落,掉在柔软的地毯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棠兮筠再也支撑不住,缓缓滑坐到地上,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,冰冷刺骨。
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,单薄的身体蜷缩成一团,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,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呜咽。
爸爸妈妈都有了新家庭,她被留在原地了。
爸爸妈妈,我被困在了那个有你们的童年里,无法接受与融入新的家庭了。
你们都轻轻松松地放下了过去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我再也不是被你们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了,我再也不是你们心中那个无可替代的重要的人了。
你们都不愿意要我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