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,特别是几个平时很少走动、此刻却显得格外“热心”的远亲,
杨博文“遗产,就按照我爸遗嘱上说的,”
杨博文“全部捐给国家。”
话音落下,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,随即是更低的嗡嗡声。
那些原本或许还存着将遗产分一杯羹心思的亲戚们面面相觑,脸上表情各异,有惊讶,有不解,或许还有一丝被看穿意图的尴尬。
杨博文的态度太坚决,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。他如今的气质和地位,也让他们不敢轻易反驳。
最终,谁也没再站出来说什么,只有负责操办丧事的堂叔点了点头,应了声:
“好,知道了。”
丧事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。杨博文作为唯一的儿子,需要出面处理各种手续,接待前来吊唁的零星宾客。
他表现得冷静而克制,符合一个成年男人、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体面,但那份疏离感,也让一些老邻居暗自叹息。
一切尘埃落定后,送走了最后一批亲戚,杨博文没有立刻回他和程椰的家。他独自一人,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离老房子不远处的江边。
江风带着水汽吹来,拂在脸上,微微有些凉意。夕阳的余晖把江面染成了一种暖色调的金红,但这温暖却无论如何无法渗透进他的心里。他靠在江边的栏杆上,望着流淌的江水,思绪飘得很远。
一段极其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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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他六岁那年,他发了一场很高的烧,整个人迷迷糊糊。
那时候杨振国出差在外,李慧工作忙得脚不沾地,好不容易抽空带他去医院。
抽血的时候,针头扎进他瘦弱的手臂,疼得他没忍住,掉了两滴眼泪。李慧当时就急了,在医院走廊里,不顾周围人的目光,大声地责骂他:
“哭什么哭!男孩子这么娇气!知不知道妈妈多忙?能不能省点心!”
那一刻,小小的孩子只觉得周围那些陌生的目光,像一把把赤裸裸的小刀,刮在他身上,比杀了他还要疼。从那以后,他生病再难受,也尽量忍着不吭声。
从小到大,“家里穷”、“爸妈不容易”、“你要争气”之类的话,像背景音一样充斥着他的童年。
那种愧疚式的教育,逼着他早早成熟,逼着他要努力撑起一片天空。
所以,当高三那年,父母以家庭困难为由,逼他放弃考大学的梦想,退学去打工时,他内心虽然充满了愤怒和不解,却也有一种畸形的认命感。
他曾经是那样渴望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。
远走高飞,再也不回来。
可是,为什么现在他们真的彻底离开了,心里却不是预想中的解脱,而是像这江面的水涡一样,五味杂陈,盘旋着说不清的酸涩和空茫呢。
他们给了他生命,也给了他沉重的枷锁;他们彼此折磨,却也用一种扭曲的方式捆绑了一生。
他们是不合格的父母,可他血液里终究流淌着他们的基因。这份羁绊,岂是一纸协议能够真正切断的?
江风继续吹着,吹乱了他的头发,也仿佛吹散了过往的一些尘埃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江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,映在江水中,碎成一片闪烁的光斑。杨博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胸口那股积压的酸涩似乎随着这口气消散了一些。
他站直身体,最后看了一眼在暮色中沉静的江面,然后转身,迈步走向来时的路,走向那个真正属于他的、有灯光等待的温暖方向。
过去的,就让它随江水流入大海吧。生活,总要向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