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慈宁宫的后花园,夏日芳菲正盛。紫藤花架垂落串串淡紫,芍药、牡丹争奇斗艳,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与点心的甜腻气息。
今日太后心情颇佳,召了几位亲近的宗室女眷和京中颇有才名的贵女入宫品茶闲话。
程椰本不在受邀之列,恰逢太后近日有些脾胃不和,想见见程椰,这才得以留在一旁伺候。
她穿着太医署女官的浅青色常服,站在廊下阴影处,低眉顺眼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太后端坐上首,一身绛紫色宫装,雍容华贵。
几位郡主、夫人围坐说笑,场面温馨和乐。苏仁华便坐在太后下首不远,穿着一身月白绣淡雅兰草的襦裙,墨发如瀑,仅簪一支素玉簪,气质清雅脱俗。
她正浅笑着为太后讲解面前一副新得的《夏荷图》,声音温婉柔和,引经据典,不时引得太后微微颔首,目露赞赏。
“仁华这孩子,不仅画艺精湛,学识也这般渊博,真是难得。”
太后抚着腕间的佛珠,慈爱地笑道。
苏仁华微微欠身,颊边泛起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:
苏仁华“太后娘娘谬赞了,臣女不过是闲暇时多看了几本杂书,”
苏仁华 “怎敢在诸位娘娘面前卖弄。”
气氛正好,茶香袅袅。苏仁华接过宫女递来的新茶,轻轻吹了吹浮叶,似是想起了什么,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廊下侍立的程椰,语气带着纯粹的关切,声音不大不小,恰好能让上首的太后和近处的几位夫人听清:
苏仁华“说起来,程妹妹近日真是辛苦了。”
苏仁华“臣女前几日晚间路过太医署,见里面灯火通明,听闻妹妹常与张函瑞张太医研讨医术至深夜,真是尽心尽力。”
苏仁华“张太医医术高明,为人又温和耐心,有他指点,妹妹的医术定能精进不少。”
她话语温柔,字里行间皆是夸赞——夸程椰勤奋,夸张函瑞医术人品。
听起来,完全是一番体贴友善的言辞。
然而,这话落在有心人耳中,却瞬间变了味道。
一个未出阁的少女,与一位年轻男子,时常深夜、独处一室研讨,即便打着医术的名号,在这礼教森严的深宫后院,也足以引人遐想,滋生流言。
坐在稍远处正与一位郡王低声交谈的杨博文,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。
他今日是随父入宫禀事,恰好也被太后留下说话。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分,依旧落在手中的青玉茶盏上,仿佛未曾听见。
可站在他身后随侍的陈浚铭,却清晰地看到,自家将军握着茶杯的指节,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那深邃的眼眸底部,瞬间凝结了一层冰寒的霜色。
周遭的空气,似乎都因他周身骤然降低的气压而凝滞了几分。
太后的脸色不变,未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异样来。年轻人之间的较量,就让给她们自己处理好了。
程椰在廊下听得清楚,心中猛地一沉。
她抬眼看向苏仁华,对方也正看着她,眼神清澈无辜,甚至还对她鼓励般地微微一笑。
可程椰却从那笑容里,品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冰冷的意味。她攥紧了袖口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垂首恭敬回道:
程椰“劳姐姐关怀,妹妹愧不敢当。”
程椰“事务繁杂,帮着父亲与师兄切磋医理是分内之事,不敢称辛苦。”
她答得滴水不漏。太后的目光在程椰身上停留一瞬,并未多言,只淡淡道:
“嗯,年轻人,勤奋是好事。”
话题很快被旁人引开,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。茶会继续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进行。
可程椰知道,有些话,一旦说出,便如投入湖面的石子,流言已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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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月朗星稀。
程椰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,刚沐浴完毕,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,外罩一件浅碧色纱衣,正坐在窗边的榻上,用干净的布巾绞着湿漉漉的长发。
窗扉半开,带着花香的夜风徐徐吹入,拂动她颊边的碎发,也带来了丝丝凉意。
她想着白日里苏仁华那番“无意”之言,心中有些烦闷。
苏仁华此举,看似无心,实则狠辣,轻易就将她置于可能名节受损的境地。而杨博文当时那瞬间冷硬的气息,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。
正思忖间,忽然,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落地声。
程椰心头一跳,警惕地抬头:
程椰“谁?”
一道高大的黑影,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猎豹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,随即,熟悉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,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和不容忽视的压迫感,站在了她的面前。
是杨博文。
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墨色常服,只是去了官帽,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。
他似乎饮了些酒,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,但眼神却锐利清醒得可怕,如同寒潭深渊,紧紧锁住她。
程椰“你……”
程椰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拢紧微敞的衣襟,站起身,
程椰“你怎么来了?”
程椰“还……还翻窗!”
程椰“让人瞧见怎么办?”
杨博文没有回答,他一步步走近,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,几乎将她完全笼罩。
他的目光沉沉的,带着审视,带着压抑的怒意,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、翻滚的暗涌。
他停在她面前,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,混合着他本身强烈的男性气息,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呼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