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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:高烧呓语与暗夜惊雷

霓虹牢笼

闵玧其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“点解仲喺度”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苏南乔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。她看着他再次陷入高烧昏迷,眉头紧锁,呼吸灼热而急促,心中五味杂陈。

为什么还在这里?

为了阿泰那句道德绑架?

为了荒岛上那该死的本能?

还是……为了那声“多谢”背后,那个她无法彻底恨透的、伤痕累累的灵魂?

她找不到答案。只能认命般地拿起湿布,继续重复着物理降温的动作。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,那份灼热仿佛能烫伤她的心。

夜深了。岩洞里唯一的照明是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,和一小盏阿泰留下的、光线昏黄的露营灯。海浪拍岸的声音似乎也沉寂下来,只剩下闵玧其痛苦的呼吸声和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。

后半夜,闵玧其的高烧达到了顶峰。他开始剧烈地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,身体在薄毯下蜷缩成一团,仿佛置身于冰窟。他紧闭着眼,额头上冷汗涔涔,嘴唇干裂苍白,发出断断续续、模糊不清的呓语。

闵玧其“…冷…好冷…”

闵玧其“…阿妈…阿妈…唔好掉低我…”

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巨大的恐惧,与他平日冷酷暴戾的形象判若两人。

苏南乔的心被狠狠揪紧。她连忙给他加盖了一层薄毯,又用湿布反复擦拭他冰冷的四肢,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。她想起他胸前的旧枪疤,想起他吼出的“冇人!一个都冇!”,再听着此刻他无助地呼唤母亲、喊着冷的呓语……一个模糊而破碎的童年影像,似乎在她眼前拼凑起来——黑暗、寒冷、被遗弃的恐惧。

闵玧其“…唔好打我…我听话…我食…”

他猛地抽搐了一下,像是躲避无形的殴打,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卑微的哀求。

闵玧其…城寨…好黑…老鼠…好多血…呓语变得更加混乱,破碎的词语跳跃着,…疤佬…追我…跑…跑唔甩…(疤佬…追我…跑…跑不掉…)

城寨?九龙城寨?那个早已拆除、却象征着香港最底层黑暗与混乱的罪恶温床?老鼠?血?疤佬?追杀?

苏南乔的手僵在半空,浑身冰冷。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窥见过闵玧其的过去,那隐藏在强大冷酷外壳下的、浸满血泪和恐惧的童年深渊。他此刻展现的脆弱和无助,比任何伤口都更让她震撼,也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凉。原来他的暴戾,他的不信任,他对“干净”近乎病态的渴望,都源于此?

就在这时,闵玧其在剧烈的颤抖和混乱的呓语中,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突然如同铁钳般伸出,死死抓住了正在给他擦拭手臂的苏南乔的手腕!

力道之大,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!

“啊!”苏南乔痛呼出声,想要挣脱!

闵玧其唔好走!

闵玧其紧闭着眼,眉头因为痛苦和某种巨大的恐惧而扭曲,声音嘶哑却异常执拗,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

闵玧其…惊…我好惊…留低…求你…(不要走!…怕…我好怕…留下…求你…)

他抓得那么紧,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。他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着,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灼烧着她,那混合着痛苦、恐惧和卑微哀求的呓语,像一把钝刀,狠狠剜着她的心脏。

苏南乔停止了挣扎。她看着他那张因高烧和噩梦而扭曲的脸,看着他死死抓住自己手腕、指节泛白的手,感受着他身体传递过来的巨大恐惧和那卑微的祈求……一股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怜悯,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堵名为“恨意”的堤坝。

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不再试图抽回手,反而用另一只自由的手,轻轻地、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,覆在了他紧握她手腕的手背上。她的手冰凉,试图安抚他滚烫的颤抖。

苏南乔…唔惊…冇事嘅…(不怕…没事的…)

她低声地、笨拙地安慰着,声音带着哽咽。明知他听不见,明知这只是高烧的幻觉,她还是说了出来。这一刻,她不再是他的囚徒,也不再是他的恩人,只是一个面对另一个正在经历童年噩梦般痛苦的、脆弱生命的普通人。

也许是那冰凉的触碰,也许是那笨拙的安慰,闵玧其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。紧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稍稍松懈,但依旧没有放开。他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,呓语变得模糊不清,只剩下沉重的喘息。

苏南乔就这样被他抓着,跪坐在冰冷的地上,维持着这个别扭而紧密的姿势。手腕被抓得生疼,半边身体也麻木了,但她没有动。昏黄的灯光下,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带着痛苦痕迹的脸,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。恨意并未消失,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、名为“理解”和“悲悯”的东西稀释了。她开始真正意识到,眼前这个男人,不仅仅是那个将她拖入地狱的“其哥”,也是一个被黑暗童年彻底扭曲、内心充满巨大创伤和孤独的可怜人。

时间在压抑的温情与沉重的怜悯中流逝。闵玧其的体温似乎在高烧的巅峰后,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下降趋势。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沉重,但不再那么急促骇人。紧抓着苏南乔手腕的手,也终于彻底松脱,无力地垂落在身侧。

苏南乔揉了揉酸痛麻木的手腕,看着手腕上清晰的指印淤痕,又看看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闵玧其,长长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。她疲惫地靠在岩壁上,意识也开始模糊。

就在这时!

“轰隆——!!!”
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岩洞外炸开!整个岩洞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!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!

苏南乔被吓得魂飞魄散,猛地惊醒!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!

爆炸?!是追兵?!还是警察?!

紧接着,是密集而激烈的枪声!如同爆豆般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!子弹打在礁石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!隐约还夹杂着阿泰愤怒的咆哮和陌生的、凶狠的呼喝声!

阿泰的声音穿透枪声传来,带着决死的疯狂!

阿泰“顶住!唔好俾佢哋埋嚟!”(顶住!别让他们靠近!)

安全点暴露了!被袭击了!

苏南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!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!她下意识地扑到闵玧其身边,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他和洞口方向之间!尽管这毫无用处!

爆炸和枪声也惊动了昏迷中的闵玧其!他猛地睁开了眼睛!这一次,他的眼神不再是高烧的迷茫,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属于野兽的、濒死反击般的凶戾和警觉!尽管身体虚弱不堪,但那份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被瞬间激活!

闵玧其边个?!(谁?!)

他声音嘶哑虚弱,却带着冰冷的杀意,试图挣扎着坐起,但剧痛让他闷哼一声,重重摔回原地,只能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,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!

阿泰系‘丧标’嘅人!同埋…有差人嘅便衣!

阿泰一边猛烈还击,一边嘶吼着回答,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

阿泰佢哋勾结埋一齐!(是‘丧标’的人!还有…有警察的便衣!他们勾结在一起!)

勾结?!

“丧标”和警察勾结?!这爆炸性的信息如同惊雷,狠狠劈在苏南乔和闵玧其的心头!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追捕他们的力量远超想象!意味着他们可能没有任何退路!

“轰!”又是一声爆炸!距离洞口更近!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硝烟冲了进来!岩洞剧烈摇晃,仿佛随时会坍塌!

阿泰唔得!顶唔顺!要撤!

阿泰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,枪声更加疯狂

阿泰苏小姐!带其哥!走后边!有条窄缝!通后面悬崖!快!(不行!顶不住了!要撤!苏小姐!带其哥!走后边!有条窄缝!通后面悬崖!快!)

话音未落,洞口方向传来一声阿泰痛苦的闷哼!似乎中枪了!

闵玧其阿泰!

闵玧其目眦欲裂,发出沙哑的嘶吼!

苏南乔的大脑一片空白!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!但阿泰的指令和她保护闵玧其的本能压倒了一切!她看了一眼洞口方向激烈的交火和弥漫的硝烟,又看了一眼地上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剧烈喘息、却无力动弹的闵玧其……

没有时间犹豫!

她用尽全身力气,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闵玧其沉重的身体从防水布上拉起来!剧痛让闵玧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,但他咬紧牙关,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抓住苏南乔的肩膀,试图借力!

闵玧其走…快走!

他声音破碎,眼神却异常凶狠决绝。

苏南乔咬破了下唇,尝到了血腥味。她架起闵玧其几乎无法支撑的身体,踉跄着、拼尽全力地朝着岩洞后方阿泰指的那条被阴影覆盖的狭窄裂缝冲去!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、激烈的枪声、阿泰愤怒的咆哮和敌人逼近的呼喊!

死亡的阴影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、刚刚升起一丝病榻温情的囚笼。高烧的呓语犹在耳边,暗夜的惊雷已轰然降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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