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海底，每一次试图上浮，都被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拽回。消毒水的味道，仪器的低鸣，还有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，构成了苏南乔苏醒后的全部感知。
她艰难地睁开眼，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，明亮的吸顶灯，只是窗外的铁栏杆似乎更清晰了一些。她转动眼珠，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比之前更宽敞、设备更齐全的单人病房里。左肩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固定着，稍微一动，便是钻心的疼。
护士苏小姐，你醒了？感觉怎么样？
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。是负责她的护士，脸上带着关切
护士别担心，手术很成功，刀口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，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。就是失血有点多，需要好好补补。
苏南乔张了张嘴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。护士体贴地用棉签蘸水润湿她的嘴唇。
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——血色警报灯、烟雾弥漫的走廊、杀手阴冷的眼睛、刺入肩头的冰冷剧痛、闵玧其那双骤然睁开的、燃烧着毁灭之焰的眸子、他折断杀手手腕的脆响、自己倒下时看到他胸口崩裂涌出的鲜血……
苏南乔他…闵玧其…怎么样了？
苏南乔的声音沙哑微弱，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。
护士的眼神微微一黯，轻轻叹了口气
护士闵先生的情况…不太好。他强行动作导致伤口严重崩裂，内出血，加上之前的感染和多脏器损伤，术后一直处于深度昏迷，在隔壁ICU靠机器维持着。医生们还在全力抢救，但…还没有脱离危险期。
她顿了顿，补充道
护士他就在你隔壁的ICU单间，离得很近
很近…却隔着生死的鸿沟。苏南乔的心沉甸甸的。她替他挡了一刀，他却在救她的同时，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死亡边缘。这算扯平了吗？不，这沉重的“血债”，似乎越算越乱了。
苏南乔那个杀手呢？
苏南乔想起那个眼神阴鸷的男人。
护士被警察带走了，听说是个亡命徒，身上还搜出了毒药。多亏你及时发现和阻挡，还有闵先生他…
护士没再说下去，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。
病房门被轻轻敲响，一个穿着西装、神情肃穆的陌生警官走了进来，身后跟着上次做笔录的女警。他出示了证件
李都督苏小姐，你好。我是O记总督察李文彬，负责‘老板’专案组。黄志辉督察他…是我的得力下属，也是我的朋友。
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痛。
苏南乔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。
李总督察深吸一口气，声音沉重
李都督昨晚的袭击…黄督察他…在病房内与多名持枪匪徒英勇搏斗，身中两枪…其中一枪伤及要害…抢救无效…殉职了
“轰——！”
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，狠狠劈在苏南乔的心上！她猛地瞪大眼睛，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！脑海里闪过黄督察挡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背影，他中枪后嘶吼着让她快走的样子，他肩头不断涌出的鲜血……
殉职了？
那个严肃却尽责、在绝境中保护她、将纽扣视为破案希望的男人…死了？为了保护她这个证人？
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深沉的、无法言喻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苏南乔！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，她死死咬住嘴唇，不让自己哭出声，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如果不是为了她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那个纽扣的秘密…黄督察也许不会死…
李都督苏小姐，请节哀。
李总督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坚决
李都督志辉的牺牲不会白费！他用生命守护了重要的线索和证人！我们O记全体上下，誓要揪出那个‘老板’，将其绳之以法，告慰志辉在天之灵！
他顿了顿，眼神锐利地看向苏南乔
李都督志辉在最后时刻，曾用对讲断断续续地报告…提到‘纽扣…有发现…指向…’可惜信号中断了。苏小姐，那枚纽扣，现在在哪里？
纽扣！苏南乔猛地想起！混乱中，那枚被黄督察封存在证物袋里的染血纽扣！
苏南乔当时…黄督察把它放进证物袋了…就在他上衣口袋里…后来…混乱…
苏南乔努力回忆着，声音哽咽
苏南乔他…他中枪后…我冲出去…我不知道…” 巨大的悲痛让她思绪混乱
李总督察眼神一黯，但并未放弃
李都督我们会仔细检查黄督察的遗物和现场。另外，关于那个杀手，我们正在全力审讯。此人外号‘毒蝎’，是东南亚一带臭名昭著的职业杀手，心狠手辣。他这次失手被擒，还折断了手腕，心中必然充满怨恨。我们已经利用这点，初步撬开了他的嘴！
苏南乔他交代了什么？
苏南乔急切地问，这是对黄督察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。
李都督他承认是受一个加密中间人指派，目标是刺杀闵玧其灭口。他不知道‘老板’是谁，但他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——他用来接收指令和领取前期酬金的‘安全点’，是位于中环一间名为‘云顶’的私人高级会所！一个只对极少数顶级会员开放的隐蔽场所！
李都督云顶’的背景非常复杂，牵扯到多位政商界名流！这个‘安全点’的暴露，很可能让我们找到‘老板’的狐狸尾巴！
云顶会所！政商名流！苏南乔心中震撼。这个“老板”的能量，果然深不可测！
李都督所以，苏小姐
李总督察语气郑重
李都督你现在是此案最核心的证人和受害者。你的安全是重中之重！这层楼已被我们O记和飞虎队接管，层层布防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！请你安心养伤，配合我们。志辉的血，不能白流！闵玧其和你经历的这一切，必须有个交代！
李总督察和女警离开后，病房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静。肩头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，只剩下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对黄督察牺牲的悲痛。
几天后，苏南乔的伤势稍稳，可以勉强坐起。这天下午，病房门被轻轻推开。一个穿着朴素、面容憔悴、双眼红肿的中年妇女在女警的陪同下，怯生生地走了进来。
苏母阿…阿乔？
妇人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、肩膀裹着厚厚纱布的女儿，瞬间泪如雨下，扑到床边
苏母我的女儿啊！你怎么…怎么会搞成这样！吓死阿妈了！
是母亲林淑芬。
看着母亲哭得几乎昏厥的样子，苏南乔的眼泪也再次涌出。所有的委屈、恐惧、痛苦和死里逃生的后怕，在至亲面前再也无法抑制。她靠在母亲怀里，像个迷路的孩子，失声痛哭。母女俩抱头痛哭，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和劫后余生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。
林淑芬一边哭，一边颤抖地抚摸着女儿肩头的纱布，声音破碎
苏母警察…警察只说你协助破案受了伤…保护起来了…不肯说细节…我和你爸…天天睡不着…茶餐厅也关了…就怕…就怕接到不好的消息…阿乔…你告诉阿妈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你怎么会和那些…那些黑社会扯上关系？还伤得这么重？
苏南乔看着母亲惊恐担忧的眼神，心中酸楚难言。她无法告诉母亲那些血腥的枪战、亡命的奔逃、ICU的刺杀…更无法解释她和闵玧其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血色羁绊。
苏南乔妈…没事了…都过去了…
她只能流着泪，含糊地安慰
苏南乔我…我只是运气不好…被卷进去了…现在安全了…真的…
林淑芬显然不信，但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虚弱的身体，也不忍再追问，只是紧紧抱着她，一遍遍地说
苏母回家就好…回家就好…阿妈带你回家…我们离开香港…再也不回来了…好不好？
离开香港？苏南乔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，看着窗外被铁栏分割的天空。家，似乎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。她真的还能回去吗？回到那个没有血腥、没有闵玧其、没有黄督察牺牲的、平静的过去吗？
隔壁的ICU里，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，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。他胸前的伤口崩裂，是否也如同她肩头的刀伤一样，在缓慢愈合，留下深刻的疤痕？黄督察的血，又会在多少人心中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？
沉疴未愈，惊雷已远。
但风暴过后，留下的不是平静，而是满目疮痍的废墟，和深埋在废墟之下、等待破土而出的真相与未了之局。那枚染血的纽扣，是否也在这片废墟之中，沉默地指向着最后的答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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