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仿佛在闵玧其撞开门的瞬间凝固、碎裂。
空气被抽干，只剩下他粗重、破碎的喘息，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，和他那双烧红的、死死钉在苏南乔身上的眼睛。那目光里翻滚着地狱熔岩般的暴怒、锥心刺骨的痛苦、难以置信的惊骇，还有一种近乎原始的、要将她吞噬殆尽的执念。
苏母“啊——！”
林淑芬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，身体筛糠般抖起来，几乎瘫软在地，却仍本能地张开双臂，徒劳地想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住女儿
苏母魔鬼！滚开！滚开啊！
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。
李都督闵玧其！冷静！立刻退回去！
李总督察厉声大喝，脸色铁青。他带来的两名O记探员和那名医生拼尽全力，试图将闵玧其拖离病房。但此刻的闵玧其，仿佛被注射了某种狂暴药剂，重伤初醒的虚弱被一股毁天灭地的意志力彻底压制。他无视身后几人的拉扯，无视胸腹间绷带迅速洇开的刺目鲜红——伤口显然在剧烈的挣扎中崩裂了！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、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狂狮，拖着沉重的躯体，一步，一步，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，硬生生向病床逼近！
他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苏南乔。
苏南乔浑身冰凉，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，又在瞬间冻结。她看着那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男人，看着他胸口那片迅速扩大的猩红，看着他眼中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。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缠绕上她的心脏，让她几乎窒息。她想后退，想蜷缩，想尖叫着逃离这令人肝胆俱裂的注视。
然而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，另一种更加尖锐的东西破土而出。
是他！
是这个男人，在ICU的死亡边缘，用折断的手腕为她挡下致命的子弹！
是这个男人，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人性挣扎的微光，让她付出了肩头一刀的代价！
也是这个男人，背负着黄督察牺牲的血债，背负着她无法理解的巨大秘密，此刻正用这种最狂暴、最痛苦的方式，向她索要一个答案！
那声嘶吼如同惊雷，依然在狭小的病房内震荡回响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，狠狠砸在她动摇的、几乎要屈从于母亲哀求的心防上。
闵玧其“你唔准走——！”
凭什么？！
凭什么他不准她走？！凭什么他要拖着满身鲜血和罪孽，闯进她的世界，搅得天翻地覆，然后还要阻止她寻求安宁？！
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，混杂着对自身命运的不甘，对黄督察牺牲的悲痛，以及对眼前这个疯狂男人复杂难辨的情绪，如同火山熔岩，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冰壳！
苏南乔闵玧其！
苏南乔的声音不大，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，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的混乱与嘶吼。她没有退缩，反而猛地挺直了脊背，肩头伤口传来的剧痛让她脸色更白，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，直直迎向那双燃烧的眸子
苏南乔你发什么疯？！
她的质问，像一盆冷水，让狂怒中的陈峻豪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。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应，没料到她眼中除了恐惧，还有如此强烈的愤怒和…指责。
闵玧其我发癫？
闵玧其你点解要挡？！谁要你挡？！
闵玧其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，胸膛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崩裂的伤口，带来钻心的痛楚，这痛楚却更激化了他的情绪。他死死盯着她肩头厚厚的纱布，那白色刺得他眼睛生疼，那是为他挡下的刀！你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狂怒和…深不见底的恐惧
闵玧其你知唔知你会死啊？！你个傻女！
他往前又踉跄了一步，身后的探员几乎要被他拖倒。“仲有…黄Sir…”他眼中的狂怒被巨大的痛苦淹没，声音颤抖起来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，黄督察牺牲的消息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。那个正直、坚韧的警察，那个在黑暗中仍试图拉他一把的人…死了。间接地，因为他。
闵玧其“他…他系因我…系因为我…”
苏南乔是！是因为你！
苏南乔的声音陡然拔高，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，不是因为肩痛，而是因为黄督察那张温和却永远定格的脸庞
苏南乔黄Sir系为咗追查真相！系为咗保护我哋！如果你唔系卷入呢件事，如果你唔系…
她说不下去了，巨大的悲恸堵住了喉咙。
闵玧其我不是什么？！我不是什么？！
闵玧其我是黑社会！我是杀人犯！我是魔鬼！是不是？！你和你妈都是这么想的！
闵玧其仿佛被这句话彻底点燃，他猛地挣脱了身后几乎力竭的探员，身体剧烈一晃，差点摔倒，却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再次站稳，双目赤红如血他嘶吼着，指向惊恐万状的林淑芬，又猛地指向苏南乔
闵玧其你挡嗰刀系乜？！可怜我？！想用条命来还你阿爸嘅债？！定系…定系…
他急促地喘息着，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混乱和疯狂，最终化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
闵玧其“唔准走！你讲清楚！讲清楚再走！”
他最后的咆哮，与其说是命令，不如说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哀求。他不明白，完全不明白！为什么她要替他挡刀？为什么那个好警察会死？为什么所有人都想逃离他，像逃离瘟疫？而她，这个搅乱了他所有死水般的绝望、又带给他更深刻痛苦的女人，竟然也要走？！
苏南乔讲清楚？
苏南乔看着他胸口那片刺目的鲜红不断扩大，看着他因剧痛和狂怒而扭曲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混乱与痛苦，心中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，瞬间泄去大半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一种沉甸甸的疲惫。
苏南乔你想我讲什么清楚？讲为什么要救一个可能害死我爸爸的人的儿子？讲为什么黄Sir要为一个可能永远查不清真相的案件牺牲？讲为什么…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？！
她的声音带着哽咽，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，砸在凝滞的空气里，也砸在闵玧其的心上。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处于极度惊恐中的林淑芬，看着女儿与那个“魔鬼”之间激烈而绝望的对峙，看着女儿苍白脸上滚落的泪水，听着那些她听不懂却充满血泪的质问，紧绷的神经终于到达了极限。她眼前一黑，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。
苏南乔妈——！
苏南乔失声惊呼，下意识想扑过去，却牵动肩伤，痛得倒抽一口冷气。
护士苏太太！
旁边的护士眼疾手快，一把扶住了晕厥的林淑芬。
李都督“快！送急救室！”
李总督察当机立断，指挥护士和一名探员立刻将林淑芬抬了出去。病房内瞬间少了几个人，空间似乎宽敞了些，气氛却更加沉重窒息。
闵玧其看着林淑芬被抬走，眼中的狂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一丝。他站在原地，身形摇摇欲坠，胸口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小半边病号服，脸色惨白得吓人，额头上全是冷汗。强行挣脱束缚带和一路挣扎闯来的巨大消耗，加上情绪的剧烈震荡和伤口的崩裂，终于开始反噬这具重伤的身体。
李总督察脸色凝重无比，他示意剩下那名强壮的探员和医生随时准备上前控制，但并未立刻行动。他敏锐地捕捉到陈峻豪气势的衰弱和眼中的一丝茫然。这是个极其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！
李都督闵玧其！
李总督察的声音沉稳有力，试图穿透对方混乱的精神状态
李都督“你需要立刻止血！否则你会死！苏小姐也需要休息！她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，她的母亲因为你而晕倒！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？！”
#闵玧其死？
闵玧其喃喃地重复了一遍，目光有些涣散地掠过苏南乔肩头的纱布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片刺目的红。一丝自嘲的、极其苦涩的弧度在他干裂的嘴角扯开。他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虚无。
#闵玧其“死…有乜所谓…”（死…有什么所谓…）
然而，当他的目光再次抬起，落在苏南乔脸上时，那涣散的眼神又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固执的光。他无视了李总督察的话，无视了逼近的医生和警察，只是死死地盯着她，用尽最后的气力，嘶哑地问：
#闵玧其“你…真系要走？离开香港？永远…唔再返来？”（你…真的要走？离开香港？永远…不再回来？）
他的声音不再狂暴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、带着铁锈味的绝望和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祈求。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，比他正在流失的生命，比胸口的剧痛，比所有混乱的仇恨与自责，都更加重要。
苏南乔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、浑身浴血、眼神却固执地锁住她的男人。母亲晕倒的惊慌还未平息，肩头的伤痛、心头的悲恸、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。离开？这个念头在几分钟前几乎就要成为现实。但现在，看着闵玧其眼中那片近乎毁灭性的痛苦和绝望，看着黄督察牺牲的阴影，看着那枚消失的纽扣和神秘的龙形标记…她真的能一走了之吗？
“走”这个字，此刻重如千钧，卡在喉咙里，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李总督察屏住了呼吸。医生和探员也绷紧了神经。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固了，等待着苏南乔的回答。
苏南乔的嘴唇微微颤抖着，目光从闵玧其惨白的脸，移向他胸口那片不断扩大的、刺目的鲜红。那片血色，如同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，牢牢吸附着她。她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迎着闵玧其那固执得近乎哀求的目光，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：
苏南乔我…没走。
这三个字，轻飘飘的，却又像巨石投入死水，瞬间打破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闵玧其眼中那固执的光，剧烈地闪烁了一下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，又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中悄然凝聚。他死死地盯着苏南乔，似乎想从她苍白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伪。
下一秒，那股强撑着他的狂暴意志力，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，骤然断裂。
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，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、涣散。所有的痛苦、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冲击，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他。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，整个人就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堡垒，轰然向前栽倒！
“快接住他！”
医生和探员惊呼着扑上去。
苏南乔的心脏也随着那声闷响狠狠一缩，下意识地伸出手，却只触碰到冰冷的空气。
闵玧其重重地倒在离病床不远的地板上，溅起细微的尘埃。胸口的鲜血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晕。他双目紧闭，脸色死灰，只剩下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。
惊蛰的困兽，在发出最震撼的咆哮后，终于力竭倒下。
血色牢笼的对峙，以一方彻底的崩溃暂时画上句点。
而风暴的中心，苏南乔那句“我冇走”，如同投入血色漩涡的石子，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。
李总督察迅速指挥抢救，混乱再次笼罩病房。苏南乔无力地靠在床头，看着医护人员围着地上那个失去知觉的身影忙碌，看着那刺目的血泊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那句“你唔准走”的咆哮和自己那句“我冇走”的回答。
她闭上眼，肩头的伤和心口的痛交织在一起。
走，还是不走？
这个问题的答案，似乎已经不再仅仅属于她自己。
血色牢笼的大门已然洞开，她和他，都被困在了更深的漩涡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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