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.香樟与风

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，扑在苏郁的后颈上。他刚把最后一摞课本放进桌肚，指尖就被走廊里冲进来的人撞了一下，铅笔“嗒”地滚到过道中央。

“抱歉啊！”

清亮又带点痞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。苏郁抬头，正对上陆昭笑盈盈的眼——他刚打完球，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，贴在饱满的额角，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，露出里面印着“7”号的篮球服，领口还沾着点草屑。

高二开学重新分班，苏郁没料到会和这个名字在公告栏里见过无数次的人同班，甚至还是斜对桌。陆昭是那种天生带光的人：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是他，篮球场上被欢呼簇拥的是他，连被女生塞情书时笑得无奈又欠揍的也是他。而苏郁习惯待在阴影里，图书馆三楼的窗旁、教室后排的角落，都是他的舒适区。

陆昭弯腰捡笔，指尖不经意擦过苏郁的手背，像窜过一阵电流。他递回笔时，指腹带着篮球场上的粗粝感：“新来的转校生？苏郁？”

苏郁嗯了一声，攥着笔的手心发烫。

“我叫陆昭。”他没等苏郁问，自己报了名字，顺手把肩上的外套往苏郁桌角一搭，“先借个地方，一身汗味儿，怕熏着你这学霸。”

苏郁的视线落在那件校服上，布料残留着阳光与汗水的混合气息，像夏天最直白的宣告。他默默把课本往里挪了挪，给外套腾出更多空间。

窗外香樟被风吹得沙沙响，叶子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碎影。陆昭已转身和后排男生说笑，声音不大不小，刚好飘进苏郁耳朵。他握着那支被碰过的笔，笔尖悬了很久，最终落在草稿纸上，鬼使神差地写下两个字：陆昭。风穿过走廊，掀起校服一角又落下，像个无人察觉的秘密。

“下节体育课自由活动？”后排男生问。

“去，”陆昭的声音带着雀跃，“不过得先熬数学课。”他瞥了眼课程表，视线扫过苏郁时顿了顿，忽然笑问：“哎，苏郁，你数学怎么样？”

苏郁指尖一颤，铅笔划出歪斜的线。他撞进陆昭带笑的眼里，那里面映着窗外的光，亮得晃眼。“……还行。”他小声答，耳尖发烫。

“那可太好了！”陆昭像是找到救星，翻出皱巴巴的数学练习册推过去，“这道题我到现在没弄明白……”

练习册卷着边，几处公式写了一半，墨迹被水洇成淡蓝。苏郁捏着笔转了半圈，低声讲解起来。他声音很轻，陆昭却听得认真，身体前倾，手肘撑在苏郁桌沿，近得能闻到他发间洗发水混着阳光的味道。

后排男生起哄：“哟，陆哥转性了？听学霸讲课呢？”

陆昭回头瞪了一眼，嘴角却没撇：“懂什么，查漏补缺。”转回来时，他见苏郁低头红了耳根，放轻声音：“别理他们，继续说。”

苏郁点头，喉咙却像被堵住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指尖在练习册上划出解题步骤。陆昭的目光跟着他的指尖，偶尔插句“这里为什么换元”，声音带着少年人不自知的依赖。

窗外风又起，香樟叶簌簌落，一片飘到苏郁的练习册上。陆昭伸手去捡，指尖先碰到他的手背，两人同时缩回，像触了电。

“抱歉。”陆昭捡起叶子，捏在指尖转着，“秋天了啊。”

苏郁没接话，只盯着手背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，比夏天的阳光更灼人。

上课铃响时，陆昭收回练习册，临走前把那片香樟叶放在苏郁的草稿本上：“送你了，谢了啊，学霸。”

他回座位后，苏郁把叶子夹进语文课本的《兰亭集序》页。他望着陆昭趴着的背影，阳光镀在发顶，泛着金边。低下头，他在“陆昭”两个字旁，又轻轻描了一遍。

风掀起窗帘一角，教室里只剩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，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香樟低语。苏郁知道，这个秋天，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风，悄悄改变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