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.香樟叶的秘密

周六的晨光带着点雀跃的意味，苏郁站在路口时，陆昭的自行车已经等在那里了。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，陆昭正低头往车把上系头盔，晨光顺着他微卷的发梢滑下来，在锁骨处积成一小片金亮的光斑。

“坐好咯！”陆昭拍了拍后座，自己先跨上去，“坐稳了，我车技超神的。”

苏郁犹豫了一下，指尖刚碰到车座的塑料面，就被陆昭递来的头盔挡住视线。“安全第一，”对方笑得露出虎牙，“等下带你抄近路，有段下坡超爽的。”

风从耳边掠过时，苏郁才后知后觉地抓紧了背包带。陆昭的骑行服是亮黄色的，像道移动的光，穿过晨雾未散的巷弄时，带起的气流里飘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，混着路边早点摊飘来的葱花香气。

“抓紧点！”下坡时陆昭喊了一声，苏郁下意识地攥住了他腰侧的衣角。布料下的腰线紧实，随着蹬车的动作轻轻起伏，像揣着颗鲜活的心脏，在掌心突突地跳。

到了汽车站，陆昭才发现买错了票。“啊……是下午的？”他举着两张票原地转了半圈，懊恼地抓了抓头发，“我明明记得是早上九点的啊。”

苏郁看着他急得鼻尖冒汗的样子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。“没关系，”他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，“可以先去吃点东西。”

便利店的微波炉嗡嗡作响时，陆昭还在对着手机订单叹气。“都怪我妈，昨晚非拉着我看电视剧，”他戳着屏幕上的购票记录，“害我记错时间了。”

热好的三明治递过来时，苏郁的指尖碰到了陆昭的手背。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，随即又笑起来：“也好，反正科技馆下午才热闹。要不……我们先去旁边的公园转转？”

公园的长椅旁种着大片月季，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陆昭从背包里翻出瓶橘子汽水，“啪”地拉开拉环，气泡炸开的声音惊飞了停在花枝上的麻雀。“你看这个，”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片叶子，递到苏郁面前，“跟你上次夹在本子里的像不像？”

是片香樟叶，比苏郁那片更宽些，边缘带着点浅黄的卷边。苏郁愣了愣，才发现陆昭的指腹上沾着点深绿的汁液，大概是刚从树上摘的。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上次体育课看到的啊，”陆昭大大咧咧地把叶子塞进他手心，“你对着它看了好久呢，跟看什么宝贝似的。”

叶片的脉络硌着掌心，像张忽然清晰起来的地图。苏郁捏着那片叶子，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香樟叶——原来有些藏在纸页里的注视，早就被风悄悄递了出去。

等车的间隙，陆昭趴在候车厅的栏杆上，指着远处的广告牌说：“你看那个游乐园，下次我们去玩过山车吧？我敢睁眼全程，你信不信？”

苏郁顺着他的指尖望去，广告牌上的过山车轨道像道扭曲的彩虹。“我可能会吐。”他诚实地说，换来陆昭一阵爽朗的笑。

“那我陪你坐旋转木马，”对方立刻改口，眼睛弯成月牙，“那个慢，适合学霸养神。”

汽车驶离市区时，苏郁靠着车窗打盹。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眼皮上，暖洋洋的，像陆昭身上的气息。迷迷糊糊间，他感觉有人把外套搭在了自己肩上，带着点淡淡的汗味和橘子汽水的甜。

再次睁眼时，车窗外的建筑已经染上了南城特有的骑楼风格。陆昭正凑在窗边数路边的榕树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一棵，两棵……哎你看那个糖水铺，上次我妈带我来吃过，海带绿豆沙超绝！”

科技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陆昭拉着苏郁的手腕往里冲，像两个追逐糖人的小孩。在模拟星空的展厅里，黑暗突然笼罩下来时，苏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，却被身边的温热触感拉回神——陆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，像在说“别怕”。

“你看那个星座，”陆昭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像不像我球衣上的数字？”

苏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，几颗亮星连成歪歪扭扭的“7”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，像枚被人随手画下的记号。

走出科技馆时，暮色已经漫了上来。陆昭拽着苏郁拐进条窄巷，巷子深处飘来酸笋的独特香气。“就是这家！”他熟门熟路地推开竹编门帘，冲里面喊，“老板，两碗米粉，加双倍酸笋！”

米粉端上来时，苏郁看着碗里鲜红的辣椒油，忽然想起陆昭昨天说的“南城的米粉”。热气模糊了视线，他抬眼时，正对上陆昭望过来的目光，对方正忙着把自己碗里的酸笋夹给他，筷子上沾着红油，笑得一脸灿烂：“多吃点，吃完带你去看个好东西。”

巷口的路灯亮起时，陆昭拉着苏郁往河边跑。晚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，把米粉的热气和酸笋的辛辣都吹散了。“你看！”陆昭指着对岸的桥，桥上的灯忽然次第亮起，暖黄的光串成流动的河，倒映在水面上，碎成一片摇晃的星子。

“我去年来打比赛，输了球躲在这里哭，”陆昭忽然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，“后来看见这灯亮了，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惨。”他转头看向苏郁，眼睛比桥上的灯还要亮，“你看，难过的时候，总有点光在等着的。”

苏郁望着那片流动的光河，忽然想起南城的夜晚。以前他总觉得那里的风是凉的，吹得人心里发空，可此刻被陆昭的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时，却觉得晚风里藏着点甜，像橘子汽水的气泡，在心里慢慢炸开。

回去的路上，陆昭的自行车骑得很慢。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路面上，时而交叠，时而分开。快到苏郁家路口时，陆昭忽然刹车，从背包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。

是个小小的玻璃罐，里面装着两片香樟叶，一片浅绿，一片深褐，像被时间染过色。“我早上摘的，”陆昭挠了挠头，“跟你本子里那片凑一对。”

苏郁捏着冰凉的玻璃罐，忽然鼓起勇气问：“你怎么知道……我一直带着它？”

陆昭的耳尖在月光下有点红，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“上次体育课，你把它夹进本子时，我刚好回头了。”

风穿过香樟树叶，沙沙声里藏着没说出口的话。苏郁看着陆昭转身骑车的背影，忽然觉得那片亮黄色在月光里格外温柔，像盏提着的小灯，照亮了回家的路。

回到家，他把玻璃罐放在窗台，翻开笔记本。在“7号，柠檬糖，南城的米粉”下面，又添了一行字：

亮黄的骑行服，会发光的桥，成对的香樟叶。

窗外的香樟树影晃了晃，像是在轻轻应和。苏郁合上本子时，听见玻璃罐里的叶子轻轻碰撞的声音，像个被解开的秘密，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