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雨后微湿的官道,将巍峨压抑的朝歌城渐渐抛在身后。你倚着车壁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裾一角,窗外掠过的田野绿意也无法真正映入心底。
姜王后那番话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。保护..是啊,是保护。可这被保护着远离风暴中心的感觉,却像被生生抽离了筋骨,只剩下绵延不绝的焦灼。
你随着引路的僧人穿过两道回廊,晨露在阶前草叶上闪着微光,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檀香。
转过月洞门时,正撞见比干迎面走来,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,衬得他面容清瘦,目光却如古潭般沉静,扫过你时,带着几分审视,更多的却是长辈的温和。
“稚儿见过叔祖。”你忙敛衽行礼,指尖因一路颠簸还带着微颤,鬓边碎发被风拂得轻动。
比干颔首,声音平稳如石:“王后的信老夫看过了。既来了,便安下心。”他侧身让你同行,“这庙中虽不比宫中,却也清净,正好读书。”
清修的日子便这样开始。
白日里,你跟着比干读些史书策论,他教你辨星象,如何观星可知天下势。也教你识草木,告诉你万物有灵,皆可悟道。
你捧着竹简听他讲解时,总觉那些艰深的字句经他一说,便如溪水般清亮。他讲起成汤先祖开国的艰难,讲起治国当以民为天。
“叔祖懂得真多。”你由衷感叹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,那里本有些毛刺,不知何时已变得光滑。
比干执棋的手顿了顿,黑白棋子在他指间流转:“多读书,便知得多了。”他落下一子,“你看这棋局,看似纷乱,实则各有其道。世事亦然,再险的局,也有转圜的余地。”
他说这话时,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你腕间,前日被蚊虫叮咬的红肿,此刻已消得无影无踪。
夜里你在灯下抄经,总忍不住想起殷郊。笔尖的墨洇在纸上,晕成他披甲的模样。忽闻窗外有轻响,抬头见比干立在廊下,手里提着盏灯笼,光晕在他脚边铺开一片暖黄。
“睡不着?”他推门进来,将一碟蜜饯放在案上,“王后让人捎来的,说是你爱吃的。”
你捏起一颗蜜饯,酸甜在舌尖漫开时,心口那点发紧的牵挂竟松了些。案头那盆你前日移栽的兰草,本有些蔫,此刻叶片却悄悄挺了起来,叶尖凝着颗细小的水珠。
“叔祖,”你抬头问,“前线的战事,真能如棋局般转圜吗?”
比干望着你眼里的担忧,忽然伸手,极轻地抚过你发顶:“殷郊那孩子,承了成汤的骨血,性烈却不鲁莽。”他的指尖带着书卷的清气,“你信他,也要信天道循环。”
说罢,他取过你抄的经卷,逐字细看,“这字里有躁气,明日我教你临帖,磨磨心性。”
于是,比干便多了桩事,教你临帖。
他握着你的手,教你运笔的力道,他说字如人,需有骨有筋。你鼻尖蹭着他衣袖上的皂角香,又听他讲人心易迷,需以史为镜。
那日你不慎被砚台边缘划了指尖,血珠刚冒出来,便见比干迅速取过帕子,指尖触到你伤口时,你分明觉那刺痛倏地退了,再看时,只余一点浅淡的红痕。
比干眸色微沉,却只道:“小姑娘家,皮肉嫩,仔细些。”
转身时,他望着案上那方被你血珠溅过的宣纸,纸角竟生出半寸青绿的草芽,在烛火下轻轻颤动。
他开始更频繁地与你说些上古传说,讲女娲抟土造人,炼石补天,说天地有灵,万物相生。
你听得入神,追问:“那女娲娘娘的后人,如今还在吗?”
比干正为你研墨的手停了停,墨锭在砚台里转了个圈:“或许在,或许不在。传说他们身带草木之气,能感万物,只是自己未必知晓。”他抬眸看你,眼底有复杂的光,“若真遇上,当护之惜之,因其性纯良,为天地所钟。”
你似懂非懂,只当是长辈说的故事。
却不知比干望着你发间那朵始终不谢的白梅,望着你触碰过的枯藤抽出新芽,心中早已明了,古籍中记载的女娲圣裔,便是你这般模样。
他教你的东西愈发多了,从治国策论到安身立命的道理,甚至教你辨识符箓,乱世之中,多些自保之能总是好的。你学得认真,虽不解为何要学这些,却信他不会害你。
这日你临完一张《乐毅论》,比干看着字点头:“有进益了。”他忽然话题一转,“朝歌近来不太平,大王听信谗言,罢黜了几位老臣。”
你捏着笔的手紧了紧,想起王后在宫中的处境,喉间有些发涩:“那..王后娘娘她..”
“王后有风骨,撑得住。”比干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,“你在这里学好本事,将来无论遇到什么,都能立得住脚。”他看着你,目光沉静如深海,“记住,无论何时,守住本心,便是守住了自己。”
你望着他鬓边的白发,忽然懂了些什么。他教你的,从来不止是书文笔墨,更是乱世中安身的底气。
案上那盏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,映着你眼底的坚定,也映着比干眸中那抹未曾言说的护佑。他已知你身负异禀,却只愿你先做个安稳度日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