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突然绵密起来，敲在庙宇青瓦上如珠玉落盘。你正捧着新抄的《黄帝阴符经》穿过回廊，忽听得山门外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。转身时，蓑衣斗笠的传令兵已跪在庭前，甲胄上冀州的红土混着雨水，在青砖地面洇开刺目的痕迹。
"禀大司命！冀州城破。"那人喉结滚动，"苏护伏诛，首级已悬于辕门。"
竹简啪地砸在脚边。你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沾了泥水，恍惚想起三日前殷郊临行时，将青铜剑穗塞进你手里的温度。
比干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，他的袖角掠过你腕间，带起一阵清冽的松烟墨香。
"殷郊太子他们呢？"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雨的棉絮。
传令兵的头垂得更低："殿下追剿残部时..遭遇雪崩.."
雨声骤然轰鸣。你踉跄后退撞上廊柱，后背贴着冰冷的雕花木纹，那株总在你经过时舒展枝叶的垂丝海棠，突然落了你满肩花瓣。
比干的手稳稳托住你肘弯，他掌心有温热的力量，你腕间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随之明灭。
"雪崩困不住玄鸟血脉。"他声音沉如钟磬，目光却望向你衣襟上渐渐消退的水痕。那些雨珠正化作细小的白雾升腾。老司命玄色衣袖一展，将你与传令兵隔开："去偏殿用些热汤。"
待脚步声远去，他忽然从袖中取出龟甲。你看见火光在甲骨裂纹间游走，映出他眉间深蹙的沟壑。"叔祖！"你抓住他衣袖，檐角铜铃无风自动，"让我看看前线传来的竹简！"
比干叹息着展开军报。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晕染，你却清晰看见苏妲己献大王这四个字的下方，有朱砂批注的妖气未散。
远处闷雷滚过，案头那盏青铜朱雀灯突然爆出灯花，火苗窜起三尺高。
"这不是寻常雪崩。"你指尖无意识划过竹简，被殷郊教过认的军阵符号突然在眼前重组，幻化成雪山间诡异的狐形阴影。
比干迅速合上竹简，却见你触碰过的简牍边缘，竟生出几丝翠绿的嫩芽。
夜雨渐急时，你发现总在寅时巡视藏书阁的比干迟迟未归。提着纱灯寻至后殿，透过雕花窗棂，看见他正对着一面青铜镜施术。镜面浮动着昆仑山雪雾，雾中有玄鸟图腾的旌旗半掩在积雪下，那分明是殷郊的帅旗。
你推门的手僵在半空。镜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，雪地里有什么在蠕动。待看清那团沾血的白色狐尾正缠上昏迷的殷郊手腕时，你喉间溢出一声呜咽。比干猛然回头，镜面波纹骤乱。
"女娲后人既已看见.."比干苍老的手按住你肩膀，你闻到血符燃烧的焦味，"明日便随老夫学驱邪咒。"
雨幕深处传来玄鸟的哀鸣。你摸到袖中剑穗不知何时已生出细根，正悄悄缠住你的小指。比干的目光落在你无意识让殿前枯梅重绽的手上，终于将半块玉环放入你掌心："这是当年成汤赐予我族的辟邪玉，可感应血脉至亲。"
雨滴顺着屋檐坠落，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水花。你攥着那半块温润的玉环，只觉得掌心发烫，却见玉上暗纹正渗出极淡的绿意，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芽尖。
"集中精神。"比干引你至廊下，取出一张黄符夹在指间。
你学着他的样子并指为剑，可挥出的弧线软绵绵的，符纸只飘了半尺便落进积水里。
比干的衣袖突然无风自动。他抓着你手腕凌空一划，你指尖骤然刺痛，有浅碧色的光丝从指甲边缘溢出，在雨幕中勾出半道残影。不远处那丛被雨打蔫的野菊突然抖擞起来，花瓣上未干的雨珠竟悬浮成珠链。
"再来。"比干松开手时，你发现他袖口暗纹的金线褪了色，仿佛方才那瞬被抽走了精气。
可当你试图独自催动那奇异的力量时，却只能让灯焰晃了晃，连案头的竹简都吹不起。
深夜的经阁里，你对着铜镜反复练习。腕间青纹时隐时现，有次你急得跺脚，窗外那株老梅突然抖落积雪，可待要细看，又只剩寒风穿过枯枝的呜咽。
案上玉环突然发烫，你低头看见镜中自己眼瞳闪过碧色，转瞬即逝得像错觉。
三日后黎明，你终于能让三寸外的烛火保持不灭。比干捻着胡须点头，却在你欣喜时突然泼来半盏冷茶。火苗嗤地熄灭，你下意识伸手去护，茶水却在距你掌心半寸处凝成悬浮的水珠。
"记住这感觉。"他苍老的声音混着晨钟传来，"危急时保命的本事，不在声势浩大。"
你低头看积水倒映的自己，发间那朵总不凋谢的梅花，不知何时已变成浅青色。
雨夜传来军报那日，你偷偷试了刚学的显形咒。咬破的指尖在黄符上拖出歪斜血痕，可咒文只让铜盆里的清水泛起微波，映出的雪山影像模糊得像蒙了纱。
你急得眼眶发烫，突然有片枯叶飘落水面，刹那间波纹具象成殷郊染血的铠甲，但维持不到三次呼吸就碎了。
比干在门边轻咳。你慌忙要藏起铜盆，他却将半卷竹简放在你膝头："《山海经》残卷，看这段。"指尖所指处，记载着女娲族裔遇血则灵的特性。你摸着结痂的指尖怔住，老丞相已转身掩上门，只留一句飘在雨气里："莫要轻易见血，但也莫怕血。"
练习驱邪咒的第七日，你终于能让桃木剑浮空片刻。可当你想学比干前夜展示的唤雨术时，只招来一团巴掌大的灰云，在经卷上方淅淅沥沥浇湿了《禹贡》。
懊恼间，你发现被淋湿的简牍上，九州山川图竟浮凸出立体纹路，这是连比干都露出讶色的进展。"够了。"他忽然按住你又要咬指尖的手，从陶罐里挖出药膏抹在你伤痕累累的指腹，"神力如溪水，强求反枯竭。"
药香里你昏沉睡去，朦胧间感觉有温暖掌心覆在你额头，听见老人低叹："..终究还是个孩子。"
次日清晨，你在袖袋发现五张画好的血符。比干的字迹比平日潦草，朱砂里混着金粉，最上面那张还粘着片枯叶，正是你昨夜练习时飘进窗的。现在它青翠欲滴地躺在符纸上，叶脉里流动着极淡的金线。
庙宇飞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响。你跑出去时，看见比干正在院中焚香祭天。
他回头望你的那一眼，让你想起竹简上记载的圣裔现世，草木知春。案头那盆蔫了三日的兰草，此刻在你经过时突然抽出一枝新穗，花苞上还沾着你的泪痕。
"叔祖。"你轻声唤他，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。
比干转过身，目光落在你身上，眼底似有深意。"今日，有人来接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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