逃离深渊

倾末是被母亲用最后一口气推出逃亡队伍的。

那时黑雾已经漫过了部落的第三道防线，触须像贪婪的蛇，舔舐着每一寸灼热的土地。母亲把她拽进祭坛后方的密道时，自己手里还攥着把磨得发亮的骨刀——那是阿爸留给她的，刀刃上刻着纳塔勇士的图腾。

“走密道，出了山口就往北跑，”

母亲的声音在发抖，却死死按住她的肩膀。

“别去东边的河谷，也别往南边的部族靠拢，深渊比你想的跑得更快。”

倾末不懂，东边的河谷有纳塔最大的部族，那边的战士们更是以勇猛著称，为什么不能去？她想追问，却被母亲塞过来的兽皮袋堵住了嘴。袋子里是干粮，还有一小袋清水，沉甸甸的，硌得她心口发慌。

“深渊是猛兽，也是能顺着血脉蔓延的毒，”

母亲的眼神像燃到尽头的篝火，“留在这里，就算暂时安全，也迟早会被拖进同一个泥潭。”

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，只有岩壁渗出的热液滴在地上，发出“嗒嗒”的声响，像谁在身后追赶的脚步。倾末攥着兽皮袋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直到跑出密道出口，看见山口外那片从未踏足的密林，才敢回头望。

故乡正在坍塌。

黑色的雾气像喷泉般涌出，在赤金色的天空下翻滚成巨大的漩涡。她看见河谷的方向升起了同样的黑雾，连南边山峦的轮廓都被染上了一层灰翳——母亲说得对，深渊不是在侵蚀某一个部落，是在吞噬整个纳塔。那些所谓“安全”的地方，不过是暂时还没被黑雾舔到的骨头，迟早会被嚼碎。

风里飘来熟悉的歌声，是部落里祭祀时唱的古老调子，此刻却断断续续的，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倾末捂住耳朵，撒腿冲进了密林。她不能停，也不能回头，母亲用命给她指的路，不是让她在纳塔境内苟延残喘，是让她彻底离开这片正在腐烂的土地。

逃亡的路比想象中更难。纳塔的边缘地带没有火山岩，只有茂密的雨林，藤蔓像毒蛇般缠在脚踝上，不知名的毒虫在耳边嗡嗡作响。白天的太阳毒辣得能晒裂皮肤，夜里的寒风却带着刺骨的凉意。她把兽皮袋里的肉切成小块，每一口都嚼得很慢，清水更是省着喝，直到第五天，最后一滴水也见了底。

她开始看见其他的逃亡者。有人朝着东边河谷的方向跑，脸上带着侥幸；有人在雨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，眼神空洞得像被挖走了魂魄。倾末避开了所有人，她记得母亲的话，也记得那些黑雾是如何顺着人群蔓延的。

穿过纳塔的边境线时，她甚至没意识到。只是某天醒来，发现脚下的泥土不再是红褐色，空气里也闻不到硫磺的味道，连风都变得寒冷而凛冽。她瘫坐在地上，望着身后那片被赤金色天空笼罩的土地，突然捂住脸，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。

那是她的故乡啊。是火山喷发时会把孩子护在怀里的部落，是勇士们会围着篝火唱歌的营地，是母亲最后望向她时，眼里那片燃尽前的光。可现在，它成了深渊的温床，连风都带着毒。

深渊侵蚀了一部分纳塔，悄无声息的像是偷袭，快到让那部族的人来不及向其他部族的族长汇报。

直到火神带领着大家赶过来时，这个部落已经被深渊侵蚀了个彻底，老有侥幸的人活下，却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。

倾末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土，兽皮袋已经空了，只剩下一点残存的肉香。她朝着更北的方向望去，那里的天空是铅灰色的，再往前走，就是至冬国的地界了。

她不知道至冬国是什么样子，也不知道那里的人会不会接纳一个从纳塔逃来的孤女。但她知道，必须走下去。

风卷起地上的枯叶，打着旋儿飞向北方。倾末裹紧了单薄的衣襟，一步步，走进了那片陌生的、没有火山的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