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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(结局)

江南雪,长安城

雁门关的风,吹了五年。

我鬓角的头发开始白了,像开春时没化尽的残雪。青禾每年都寄信来,说念荷长了新牙,会背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了;说晚香楼的新主人改了戏台,不再演《霸王别姬》,换了些热闹的戏文。

“姑娘,回来吧。”她的字迹一年比一年娟秀,信尾总画着朵荷花,“念荷说想看看,是谁让娘亲总挂在嘴边。”

我回信,总说“再等等”。等什么呢?我自己也说不清。或许是等窗台上的荷再开一次,或许是等哪阵风里,能捎来个熟悉的脚步声。

这年入秋,赵副将亲自来了。他卸了甲,穿件青布衫,看着倒像个江南的书生,只是腰杆依旧挺得笔直。

“沈姑娘,”他在破屋里坐下,接过我递的粗瓷碗,碗沿有个豁口,是我去年劈柴时不小心磕的,“北狄那边派了使者来,说要重修盟约。”

我往灶里添了块柴,火苗舔着锅底,发出噼啪的响:“那是好事。”

“使者带了样东西。”赵副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层层裹得严实,打开时,我看清了——是半块荷纹佩,断面的形状,正好能和我藏在炕洞的那半合上。

我的手一抖,粗瓷碗差点摔在地上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是北狄小王子给的。”赵副将的声音沉了沉,“他说,当年萧将军把这半块佩交给了他,说若有一日北狄与大齐修好,就把佩送来雁门关,交给沈姑娘。”

我捏起那半块佩,断面的棱角早被磨平了,上面还沾着点沙砾,像漠北的土。

“他还说什么?”

“小王子说,萧将军当年在北狄当质子,救过他的命。后来萧将军回大齐,小王子总念着,想送他份礼物。”赵副将顿了顿,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瓦盆里,那里面的荷根枯了又烂,今年没再发芽,“萧将军说,什么都不要,只要他答应,若将来北狄与大齐开战,不伤雁门关的百姓。”

风从门缝里钻进来,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。我把两块佩拼在一起,严丝合缝,像从来没断过。

“他早就想好了,是不是?”我笑了笑,眼角有点湿,“早就想好了,要把命留在黑风口。”

赵副将没说话,从怀里掏出个酒囊,倒了两碗奶酒,酒液浑浊,带着股烈气。

“萧将军当年中箭后,没立刻断气。”他端起碗,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着,“他抓着我的手,说让我照顾好您,说……说别让您在雁门关待太久,江南的荷,比这里的雪暖。”

我也端起碗,酒液入喉,像火烧一样,从喉咙一直烫到心口。

“他还说,”赵副将的声音有点哑,“那枚狼牙符背面的‘辞’字,是他在北狄时,用小刀一点点刻的,刻了整整三个月。”

那天,赵副将没走。我们坐在破屋里,喝光了一囊奶酒。他说了很多萧彻的事:说他在北狄当质子时,总对着南方的月亮发呆;说他第一次上战场,杀敌时眼睛都红了,却在看到个抱着孩子的北狄妇人时,收了剑;说他藏起父亲的密信,不是怕,是怕我知道了,会恨他。

“他啊,什么都好,就是太能藏事。”赵副将喝醉了,趴在桌上,嘴里还嘟囔着,“藏着北狄的旧,藏着对您的心思,最后把命也藏……”

话没说完,他打起了呼噜。

我把两块佩合在一起,用红绳串了,戴在脖子上,贴着心口的位置。那里的温度,正好能焐热冰冷的玉。

第二天,赵副将走了。临走时,他看着窗台上的瓦盆,说:“江南的藕,在这儿终究是活不长的。”

我没接话,只是把他送到关口。他翻身上马时,忽然回头:“沈姑娘,若您想回江南,我派亲兵护送。”

我摇了摇头:“不了。”

他顿了顿,策马远去,马蹄扬起的沙砾,落在我脚边。

入冬后,我开始咳。起初只是偶尔咳几声,后来越来越重,有时咳得整夜睡不着。青禾寄来的药,吃了也没多大用。

我知道,是雁门关的风,钻到骨头里去了。

这天夜里,雪下得很大,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大。我躺在床上,感觉身上越来越冷,像沉进了暗河的冰水里。迷迷糊糊中,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,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“谁啊?”我撑着坐起来,喉咙干得发疼。

门外没人应,只有风雪的呼啸声。

我披了件旧棉袄,挪到门口,拉开门闩。雪地里,站着个身影,穿件玄色披风,披风上落满了雪,像盖了层白霜。

“清辞。”那人开口,声音有点哑,像被风沙磨过。

我眨了眨眼,雪光晃得人看不清。等看清了,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。

“你怎么才来?”我笑着说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荷都谢了。”

他走上前,伸手替我擦眼泪,指尖的温度很烫,像江南的夏天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说,“来陪你看荷。”

我靠在他怀里,闻见他身上的味道,有风沙的涩,有雪的凉,还有点……江南的荷香。

风还在吹,雪还在下,可我觉得,不冷了。

第二天,太阳出来了,雪化了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破屋里空荡荡的,只有灶台上的粗瓷碗还温着,里面的奶酒,剩了小半碗。

窗台上的瓦盆倒了,枯根散在地上,混着沙砾。

有人说,看见个穿玄色披风的男子,背着个女子,往黑风口的方向去了。那女子脖子上,挂着块完整的荷纹佩,在阳光下,闪着温润的光。

也有人说,没看见什么男子,只看见雪地里,有两行脚印,一直延伸到暗河的冰面上,然后消失了,像被水冲走了一样。

江南的青禾收到一封信托人捎来的信,字迹很轻,像是用尽了力气写的:“青禾,照顾好念荷。告诉她,雁门关的荷,开过,很香。”

信的末尾,画着朵小小的荷花,花瓣瘦得像柳叶,却张得很开,像在笑着。

那年冬天,雁门关的雪,落了整整一个月。等雪化时,有人在老槐树下,发现了块完整的荷纹佩,上面沾着点湿泥,像刚从土里长出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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