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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江南雪,长安城

念荷第一次踏上雁门关的土地时,正是盛夏。

风沙卷着热浪扑面而来,打在他的青布长衫上,带着股粗粝的疼。他背着母亲留下的旧书箱,箱子角磕掉了块漆,露出里面的木纹——那是母亲亲手为他打的,说要让他带着江南的墨香,去看看雁门关的荷。

“后生,找啥呢?”守关的老兵叼着旱烟,看着他在废墟旁打转。那片曾是沈姑娘破屋的地方,如今只剩半截土墙,墙根处长着丛野蒿,被风吹得东倒西歪。

“我找一片荷。”念荷抹了把汗,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的软,“我娘说,这里种过荷,黄颜色的,花瓣像柳叶。”

老兵“哦”了一声,吐出个烟圈:“你说的是沈姑娘种的那株吧?早枯了。前几年倒是有个书生来种过一片,可惜冬天一冻,全死了。”

念荷没说话,从书箱里掏出个瓦罐,里面是晚香楼荷塘的藕种,用江南的淤泥裹着,还带着点湿润的水汽。他蹲在土墙根,用手刨开沙土——土里混着点炭屑,大概是当年破屋烧毁时留下的。

“江南的藕,在这儿活不成。”老兵蹲在他旁边,看着他笨拙地埋藕种,“沈姑娘当年埋了五年,也就开了一朵,还是歪歪扭扭的。”

“我娘说,心诚就能活。”念荷的手指被沙砾磨出了血,他却像没察觉,小心翼翼地把藕种埋好,又从书箱里拿出个水壶,倒出里面的水——是他特意从江南带来的荷塘水,带着点淡淡的绿。

老兵笑了,没再劝。他想起沈姑娘当年,也是这样,每天搬着瓦盆晒太阳,雪天里还把棉袄脱下来裹着根,像护着个宝贝。

念荷在雁门关住了下来,就住在关口旁的驿站里。他不像别的书生,总捧着书本看,倒是天天往土墙根跑,松土、浇水,对着刚冒头的绿芽说话。

“今日江南的荷该开了。”

“我娘说,您当年总盼着有人来,我来了。”

“萧将军,我娘让我告诉您,沈姑娘没怪您。”

驿站的掌柜觉得他有点疯,背地里跟老兵念叨:“这书生怕不是读书读傻了?对着几根草说话。”

老兵摇摇头:“他不是傻,是在替人圆梦呢。”

入秋时,土墙根的荷竟真的抽出了茎,顶着圆圆的叶,在风沙里慢慢舒展开。念荷高兴坏了,跑遍了整个雁门关,买了个最大的瓦盆,把荷移进去,摆在驿站的窗台上。

他给江南写信,说:“雁门关的荷活了,叶子比江南的小,却硬挺,风沙吹不动。”

回信很快就来了,是他媳妇写的,说儿子刚会走路,学会的第一个词是“荷”,还说晚香楼的荷塘还在,只是看荷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。

“夫君,早点回来。”信末画着个笑脸,“我和孩子在荷塘边等你。”

念荷把信折好,夹在母亲留下的那本《残荷记》里。那是本手抄的册子,里面记着沈姑娘的事,是赵副将晚年时写的,最后一页画着朵荷花,旁边题着:“荷生江南,枯于漠北,然其香,逾千里。”

入冬前,荷开了。不是黄的,是淡淡的粉,像极了江南的颜色。花瓣虽小,却开得周正,在夕阳下泛着光,引来几只蜜蜂——雁门关的冬天来得早,蜜蜂早就该冬眠了,不知怎的,竟绕着花飞了两圈。

念荷摘下片花瓣,夹在给媳妇的信里,又把那枚荷纹佩——是赵副将临终前托人转交的,说让他还给沈家后人——放在花盆边。玉佩在夕阳下闪着光,背面的“辞”字,像在微微发烫。

那天夜里,念荷做了个梦。梦里有个穿青衫的女子,站在荷塘边,对着个穿玄色披风的男子笑,说:“你看,荷开了。”男子没说话,只是牵着她的手,往荷塘深处走去,身影渐渐被荷花遮住,只留下两截衣袂,在风里轻轻晃。

醒来时,窗台上的荷落了片花瓣,沾着点露水,像滴没掉下来的泪。

念荷收拾了行囊,把那枚荷纹佩小心翼翼地放进书箱。他要回江南了,媳妇说儿子会喊“爹”了,他想听听。

临走前,他把瓦盆放在土墙根,对着荷说:“我明年还来。”

驿站的掌柜问他:“真回来?这荷冬天一冻,指不定就死了。”

“死了也来。”念荷笑了,眉眼像极了当年的青禾,“我娘说,有些东西,就算枯了,根还在土里,开春就冒新绿。”

他走的那天,雁门关没刮风,阳光暖暖地照在土墙上。瓦盆里的荷安安静静地立着,像在等谁,又像在送谁。

老兵站在关口,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沈姑娘也是这样,望着一个方向,一站就是一天。

原来有些等待,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。它会变成种子,埋在土里,等后来人浇水、施肥,等一场跨越时空的花开。

就像雁门关的荷,年年枯,年年生,总有那么一朵,开得像江南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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