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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锐笔 血溅青石板

悠悠明月念秋凉

入秋,临浦城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。

军阀混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,城里的驻军换了一茬又一茬,苛捐杂税多如牛毛,百姓怨声载道。同济堂的生意却越来越好,景元大夫不仅医术好,还总给穷人减免药费,镇里的人都说:“景大夫是活菩萨。”

这年,景昊十一岁了。

他比同龄孩子长得高些,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眉目清秀,眼神却透着股不属于少年的沉静。跟着景元学医五年,他已经能认出上百种药材,甚至能给小病号开简单的方子。闲暇时,他最爱去镇口的老槐树底下,听教书先生讲书。

先生是个落魄的秀才,总爱说些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话,还教孩子们读新报。景昊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“军阀混战”“帮派欺压”的字眼时,攥着报纸的手都在抖。

“先生,那些当兵的为什么要抢老百姓的粮食?”他问。

“先生,那些帮派为什么要收保护费,不给就打人?”他又问。

先生叹了口气:“世道乱了,豺狼就多了。可总有一天,会有人站出来,把这些豺狼赶跑的。”

景昊把这话记在了心里。他开始偷偷写文章,用稚嫩的笔触,写下镇里王大叔被驻军抢走耕牛的事,写下杂货铺李婶被码头帮派敲诈的事,字里行间满是愤怒和不甘。

景元发现儿子的手稿时,吓了一跳。那些文字像带刺的刀子,直指时局,若是被有心人看到,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。

“昊儿,这些东西不能写。”他把手稿锁进箱子,脸色凝重,“我们是普通人家,安稳过日子最重要。”

“爹,可他们太过分了!”景昊红着眼,“王大叔的牛是全家的指望,被抢走后,他娘都上吊了!难道我们就看着不管吗?”

“管?怎么管?”景元声音发沉,“我们斗不过他们的。你忘了三年前,镇西的张秀才因为骂了句驻军,被打断了腿?”

景昊咬着唇,没说话,心里的火苗却没灭。他想起父亲给人看病时,总说“医者仁心”,可这世道,连仁心都要被踩在脚下,又有什么意思?

这年冬天,临浦城里的刘大帅派兵来镇上抓壮丁,还抢走了同济堂准备给穷人过冬的药材。景昊看着父亲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药渣,背都驼了,突然冲进里屋,写下一篇《讨暴文》。

他在文章里痛斥军阀“名为保境,实为掠民”,直指帮派“勾结官府,欺压良善”,甚至点了“临浦琰帮陆彦章”的名,说他“纵容手下,鱼肉乡里”。写完后,他趁着夜色,偷偷贴在了镇口的布告栏上。

第二天一早,布告栏前围满了人。景昊的文章像颗炸雷,在镇里炸开了锅。有人叫好,说写得解气;有人害怕,劝赶紧撕了;更有心术不正的,偷偷跑去向驻军报了信。

“反了!简直反了!”驻军连长看到文章,气得把茶杯摔了,“一个毛孩子都敢骂大帅和陆帮主,查!给我查是谁写的!”

很快就查到了景昊头上。连长带着兵冲进同济堂时,景元正在给人诊脉,看到黑洞洞的枪口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
“昊儿呢?”他挡在门口,声音发颤。

“爹!我在这!”景昊从里屋走出来,脸色发白,却挺直了腰板,“文章是我写的,跟我爹娘没关系!”

“昊儿!”赵氏扑过去想拉住儿子,却被士兵推开。

连长盯着景昊,冷笑:“小小年纪,胆子不小。知道你骂的是谁吗?陆帮主的名字也是你能提的?”

“我说的是实话!”景昊梗着脖子,“他纵容手下抢粮,收保护费,难道不该骂吗?”

“找死!”连长一挥手,“把他爹娘也抓起来!敢教出这种逆子,定是同党!”

士兵们蜂拥而上,景元死死护住妻子:“不关她的事!放了她!”混乱中,不知是谁开了枪,景元闷哼一声,倒在血泊里。

“当家的!”赵氏扑过去,抱住丈夫,哭得撕心裂肺。

景昊看着父亲倒下,眼睛瞬间红了,像头被激怒的小兽,扑过去想咬士兵,却被死死按住。“放开我!你们这群豺狼!”他嘶吼着,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。

连长嫌烦,对着士兵使了个眼色:“处理干净点,别留后患。”

枪声又响了,这次是对着赵氏。景昊眼睁睁看着母亲倒在父亲身边,鲜血染红了青石板,也染红了他的眼。

“爹!娘!”他发出困兽般的哀嚎,声音都劈了。

士兵们拖着他往外走,他挣扎着回头,看到父母倒在血泊里,看到同济堂的牌匾被踩碎,看到镇里的人远远站着,没人敢出声。那一刻,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,连同“景昊”这个名字,一起埋进了血海深仇里。

连长本想把景昊带回城里领赏,路过临浦江时,却被几个蒙面人拦住。为首的人身材高大,声音沙哑:“把孩子留下。”

“你们是谁?敢拦军爷的路?”连长刚要下令开枪,就被蒙面人一箭射穿了喉咙。

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,哪还敢反抗,扔下景昊就跑。

蒙面人走到景昊面前,蹲下身,借着月光看清他脖子上的玉佩,瞳孔猛地一缩:“这玉佩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

景昊盯着他,眼里满是恨意和警惕,不说话。

“我是你爹的朋友,”蒙面人声音放软,“我叫钱茂,是来救你的。你爹娘……我来晚了。”

钱茂是琰帮的老人,当年受过邹氏恩惠,陆承安失踪后,他一直暗中查访,隐约查到吴良的踪迹,追到这个小镇时,正好撞见这场灭门惨案。看到那枚“安”字玉佩,他几乎可以肯定——这孩子就是陆承安!

景昊听到“爹娘”两个字,眼泪又涌了出来,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。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,只知道自己没家了,那个叫景昊的少年,死在了刚才的枪声里。

钱茂看着他眼底的死寂,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。他脱下外套,裹住瑟瑟发抖的孩子:“跟我走,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
景昊没反抗,任由钱茂把他带走。他回头望了一眼火光中的同济堂,那个有药香、有爹娘笑声的家,彻底没了。雪落在他脸上,冰冷刺骨,他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肉里。
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只知道从今往后,他不再是景昊。他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孤魂,是要让那些豺狼血债血偿的——包括那个他从未谋面,却被他写进文章里的名字:陆彦章。

钱茂带着他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临浦江的水依旧流淌,仿佛在呜咽,又像是在等待——等待十五年的光阴磨平棱角,等待一场注定要来临的,爱恨交织的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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