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暖阁里,熏笼燃着清雅的百合香,与窗外初绽的桃花气息交融,漫出几分难得的柔和。沈知微卸去钗环,仅着一袭月白寝衣,乌发如瀑般散在肩后,发梢还沾着沐浴后的湿气。她正坐在妆台前,由春枝为她绞干发梢,铜镜里映出她清减的侧脸,唯有眼底那抹沉静,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暖意。
萧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,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,藏青色常服的腰带松松系着,衬得腰身愈发挺拔。他今年三十二岁,眉宇间的威严未减,只是此刻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,眼神柔得像春水:“今日柳常在说,景璃肯吃她喂的药了,太皇太后很是欢喜。”
沈知微握住他环在腰间的手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笔批阅奏折磨出的。“景璃性子敏觉,柳若烟性子温和,相处久了,自然会亲近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轻了些,“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近来越发少露面了。”
萧彻低头,下巴抵在她发顶,闻着她发间的皂角清香:“太皇太后历经三朝,心思深沉,有她在,后宫还能稳些。只是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但沈知微懂他的意思——那把隐在幕后的权力,不知将来会落在谁手中。
烛火摇曳,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缠绵。沈知微转过身,指尖轻轻抚过他眼角的细纹:“陛下不必忧心,臣妾会守好这里。”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,月白寝衣的领口滑落,露出皓腕上那道浅疤,在烛火下像条温柔的银链。
这份温情未持续几日,后宫便炸开了锅——瑕嫔独孤瑕瑜被诊出有孕,已逾一月。
消息传到永寿宫时,沈知微正在教景珩练字。景珩穿着宝蓝色小袄,握着毛笔的小手还不稳,“国”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,像条小尾巴。她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,听着听雪的禀报,只是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将他写歪的笔画扶正:“景珩看,这一横要平,像江山安稳。”
景珩似懂非懂地点头,鼻尖蹭到宣纸上,留下个小小的墨印。沈知微笑着替他擦去,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——独孤瑕瑜有孕,太后必定会借机发难,这孩子来的时机,太巧了。
三日后,沈知微以“探望二公主”为由,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安宫。寿安宫常年燃着檀香,殿内光线偏暗,梁上悬着前朝的宫灯,灯罩已有些泛黄。太皇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,银白的发丝用赤金镶玉簪挽着,脸上盖着层薄纱,只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。她穿着石青色绣团寿纹的寝衣,领口的盘扣松了两颗,露出嶙峋的锁骨,远不如往日精神。
“太皇太后安好。”沈知微屈膝行礼,身着烟霞色宫装,裙摆绣着缠枝莲纹,走动时像朵盛开的芙蓉,“臣妾带了些新制的杏仁酥,景璃说您爱吃。”
太皇太后没说话,只是抬手让柳若烟退下。柳若烟穿着浅绿罗裙,行了礼便轻步退出,路过沈知微身边时,悄悄递了个眼色——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:“脉象虚浮,脏腑衰竭,恐难撑过今夏。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,面上却不动声色,亲自将杏仁酥摆在太皇太后面前的小几上:“景璃今日画了幅画,说要给太奶奶看。”她打开锦盒,里面是幅稚嫩的画,画着三个小人,标着“太奶奶”“景璃”“柳姐姐”。
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画上,薄纱下的嘴角似乎动了动:“这孩子,倒是有心。”她的声音嘶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哀家老了,怕是陪不了她多久了。”
沈知微膝行半步,烟霞色宫装的裙摆铺在地上,像片温柔的云:“太皇太后吉人天相,定会福寿绵长。”她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太皇太后,“只是若有万一,臣妾愿以性命担保,护景璃周全——她是陛下的血脉,也是臣妾的女儿。”
太皇太后的眼睛忽然亮了些,透过薄纱打量着她: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臣妾什么都不要。”沈知微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只求太皇太后信臣妾一次。景璃怕生,唯有在臣妾身边,才能避开后宫的纷争。至于您的人,您的势,臣妾分文不取,只请他们护景璃平安长大。”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,是太皇太后早年赏给景璃的,“这是景璃偷偷塞给臣妾的,说‘娘戴着,就像景璃陪着’。”
太皇太后看着那枚玉佩,沉默了许久,殿内的檀香仿佛凝固了。许久,她才缓缓道:“哀家的人,只认玉牌不认人。”她从枕下摸出块暗纹玉牌,玉质温润,上面刻着个“寿”字,“你若能让景璃在三月内,不再怕穿玄色衣袍的人,这玉牌便给你。”
沈知微接过玉牌,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,像握住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:“臣妾定不辱命。”
离开寿安宫时,春风卷着桃花瓣落在沈知微的发间。她望着远处钟粹宫的方向,那里正传来太后的笑声——想必是在嘱咐独孤瑕瑜“早日诞下皇子,稳固地位”。独孤瑕瑜穿着杏黄宫装,扶着宫女的手在廊下散步,小腹还未显怀,脸上却满是憧憬。
沈知微握紧手中的玉牌,烟霞色的裙摆扫过满地落花,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。太皇太后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但她知道,只要握住这把钥匙,后宫的风云,终将由她掌控。
而寿安宫的软榻上,太皇太后摘下薄纱,露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。她看着窗外的桃花,忽然低笑出声:“这丫头,倒比她娘像多了……”当年沈家的女儿,也是这般,用一双清澈的眼,看透了深宫的黑暗。
春风穿过宫墙,卷着桃花的香气,也卷着无声的博弈,在这红墙之内,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