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殿的宫宴终是在一片微妙的沉寂中散了。沈知微随萧彻回永寿宫时，雪已停了，月光透过云隙洒在琉璃瓦上，像铺了层碎银。她换下孔雀蓝宫装，穿上件月白夹袄，领口滚着一圈银狐毛，衬得她面色愈发清透，赤金步摇换成了素银簪，倒添了几分家常的柔和。
“今日之事，委屈你了。”萧彻坐在暖榻上，接过她递来的热茶，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，不由握紧了些。他脱下明黄龙袍，换上藏青色常服，腰间玉带解下，露出里面月白中衣，鬓边华发在烛火下更显分明，“那些老狐狸的心思，朕岂会不知？不过是借联姻的由头，想往朕身边塞眼线罢了。”
沈知微挨着他坐下，暖炉放在两人中间，热气漫过衣袖。她想起宴上那些跃跃欲试的面孔，忽然轻笑一声：“陛下心中早有打算，臣妾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沉了沉，“只是西戎与户部侍郎勾结，怕是要早做打算。”
萧彻的目光暗了暗，指尖在茶盏沿摩挲：“凌钰衡已去查了，若属实，定不轻饶。”他看向沈知微，眼底闪过一丝复杂，“入宫的秀女，你觉得该如何安排？”
沈知微取过案上的名册，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：“镇国公的侄女独孤月，性子沉静，可封贵人，住咸福宫；吏部尚书之女柳若烟，通医术，封常在，随侍景璃公主——太皇太后年事已高，有个懂医的在身边，也能安心些。”她念到最后一个名字，笔尖顿了顿，“至于苏绾绾，既已当众定下，便按规矩送南楚和亲，赐封‘明慧郡主’，嫁妆从内库拨，体面些。”
萧彻看着她条理分明的安排，忽然低笑：“有你在，朕倒省了不少心。”他想起长公主萧景玥，去年嫁给定安王时，也是这般风风光光——定安王虽是异姓王，却镇守漠北南疆，手握十万铁骑，有他护着景玥，比在深宫争宠安稳得多。只是不知远在边关的女儿，今夜是否也在看这轮明月？
他望着窗外的月色，忽然握紧拳头，指节泛白：“朕定会让漠北强大起来，将来……再不让任何一位公主，为了安稳远嫁他乡。”语气里的坚定，像淬了冰的铁。
沈知微看着他眼中的锋芒，忽然想起初见时，他还是个隐忍的皇子，如今已是能撑起江山的帝王。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，暖炉的热气透过衣料传来，带着安稳的暖意：“陛下有这份心，便是漠北之福。”
次日，册封的旨意传遍后宫。镇国公侄女独孤月穿着石青色宫装，头戴素银钗，安静地领了“月贵人”的封号，给沈知微请安时，屈膝叩首的动作标准而恭敬，眼底不见半分争宠的急切——显然是得了太后的嘱咐，要“稳扎稳打”。
柳若烟则是一身浅绿罗裙，梳着双环髻，簪着碧玉簪，眉眼间带着书卷气。她给太皇太后和二公主萧景璃请脉时，动作轻柔，说话温吞，景璃竟不怕她，还主动递了块桂花糖，小脸上的石榴红袄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。太皇太后躺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，银白的发丝用玉簪挽着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，握着柳若烟的手道：“好孩子，往后景璃就托付给你了。”
慈宁宫的暖阁里，太后正对着铜镜试新做的赤金镶宝抹额。她今年五十岁，保养得宜，眼角虽有细纹，却透着一股威严。见侄女独孤瑕瑜进来，穿着杏黄宫装，手里捧着碗燕窝，便放下抹额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：“月贵人已入宫，你更要加把劲。趁着陛下还念着旧情，早日怀个龙胎，将来才有依靠。”
独孤瑕瑜的脸颊飞红，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：“姑姑放心，臣妾省得。”她心里只有萧彻，哪怕只是做他身边的“小尾巴”，也甘之如饴。
沈知微来看三皇子萧景珩时，小家伙正趴在案上画棋盘。他穿着件宝蓝色小袄，领口绣着小小的玉兰花，是她亲手绣的，墨渍沾在鼻尖上，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猫。“娘，张先生说我今日的棋谱摆得好。”他举起画纸，上面歪歪扭扭的格子里，还画了两个小人，一个标着“爹”，一个标着“娘”。
沈知微弯腰抱起他，鼻尖蹭过他柔软的发顶，笑道：“我们景珩真厉害。”窗外的红梅在阳光下开得正艳，映着母子俩的身影，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。
三日后，苏绾绾的和亲队伍出发了。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，头戴凤冠，却满脸泪痕，登车时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，终究还是被銮驾载着，消失在漫天风雪里。
萧彻站在城楼上，望着那远去的队伍，藏青色常服的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身后的凌钰衡，玄色劲装一丝不苟，腰间绣春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“陛下，”凌钰衡的声音低沉，“西戎使者已离京，柳常在查到，他们与李嵩的密信，藏在驿馆的地砖下。”
萧彻的目光落在远方的天际，那里是漠北的疆域，也是他要守护的江山。“查，往死里查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朕要让所有人知道，背叛漠北者，死路一条。”
沈知微站在永寿宫的廊下，看着听雪送来的密报：月贵人侍寝后，太后赏了支“送子金簪”；柳常在已在太皇太后宫中站稳脚跟，景璃公主很喜欢她。她将密报放在烛火上，看着它化为灰烬，指尖捏着那枚小和尚送的平安符，菩提子的棱角硌得掌心微痛。
后宫的棋局，终于落定了第一子。而她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太皇太后的深不可测，太后的步步紧逼，还有前朝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，都在提醒她——唯有握紧权力，才能护得住想护的人，报得了该报的仇。
寒风卷着梅香飘过，沈知微望着乾清宫的方向，那里灯火通明，她的帝王正在灯下批阅奏折。他们是夫妻，是盟友，更是这深宫风雪里，唯一能相互取暖的人。只是这温暖背后，藏着多少算计与牺牲，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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