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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:钟粹藏毒

朱墙恨

灰色的云压得很低,将钟粹宫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沉郁。雪已经停了,只留满地残白,檐角的冰棱折射着惨淡的光,像一柄柄悬着的冷刃。沈知微披着件银狐裘斗篷,斗篷边缘的白狐毛蓬松柔软,衬得她脸色愈发清冽。她穿着件烟霞色宫装,裙摆上用孔雀羽线绣着暗纹的缠枝莲,走在铺着毡毯的宫道上,悄无声息,仿佛一片无声飘落的云。

  身后跟着春枝和听雪。春枝穿着青布棉裙,怀里抱着个描金漆盒,里面是太医院新制的安胎丸;听雪依旧是玄色比甲,目光锐利地扫过廊下侍立的宫女太监,像只警惕的猫。

  “贵妃娘娘驾到——”太监的唱喏声在寂静的宫院里回荡,带着几分刻意的谄媚,却驱不散这殿宇间的寒气。

  暖阁里,独孤瑕瑜正半靠在软榻上。她穿着件杏黄色的锦缎棉袍,领口和袖口滚着圈白狐毛,脸色依旧苍白,只是那双曾盛满爽朗笑意的眼睛,此刻像蒙了层灰雾,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。看见沈知微进来,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榻边的锦被,指节泛白。

  画屏连忙扶她起身,自己则垂手侍立在一旁,青灰色的棉袄洗得有些发白,眼角却飞快地瞟了眼桌上的茶盏——那里面刚沏好的雨前龙井,此刻正冒着袅袅的热气。

  “妹妹身子不适,就不必多礼了。”沈知微在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下,声音清清淡淡,听不出情绪。她摘下斗篷,露出烟霞色宫装的精致领口,一枚赤金点翠的抹额压在发间,点翠的光泽流转,映得她眉眼愈发沉静。

  “劳烦贵妃姐姐跑一趟。”瑕嫔的声音有些发虚,她避开沈知微的目光,看向窗外的残雪,“臣妾这身子不争气,总让陛下和姐姐挂心。”

 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,那里裹着杏黄色的锦缎,像藏着一颗脆弱的珍宝。她想起瑕嫔刚入宫时的模样,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骑装,在御花园里追着蝴蝶跑,笑声像银铃一样脆,那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,只有好奇,没有敌意。

  “怀身孕本就辛苦,”沈知微端起春枝递来的茶——那是从永寿宫带来的,用随身的银壶沏的,“太医院的张院判说,妹妹这胎有些不稳,需得静养,万不可动气。”

  提到“动气”二字,瑕嫔的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。画屏适时地走上前,端起桌上的茶盏,递到沈知微面前,脸上堆着殷勤的笑:“贵妃娘娘尝尝?这是奴婢家乡新贡的龙井,说是对女子身子好。”

  茶盏是官窑的白瓷,莹白如玉,茶汤碧绿清澈,看着并无异样。可沈知微的目光在茶盏上顿了顿,并未去接,只淡淡道:“多谢妹妹好意,只是本宫刚在寿安宫用了药茶,怕是喝不下了。”她的指尖摩挲着自己带来的茶盏,银质的杯身冰凉,“再说,太医嘱咐过,本宫近来脾胃虚寒,不宜饮新茶。”

  她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。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,从不轻易在别宫饮食,尤其是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,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。

  瑕嫔的心脏猛地一缩,捏着锦被的手几乎要嵌进布料里。那茶里,有她刚刚亲手放进去的鹤顶红,是画屏偷偷找来的,说只需一点,便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。她方才挣扎了许久,看着那白色的粉末在茶汤里化开,像一条小蛇钻进水里,心里又怕又恨。她恨沈知微夺走了表哥的心,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从容得宠,可真到了要下手的时候,骨子里那点未泯的善良,却让她指尖发颤。

  如今沈知微不接茶,她竟莫名地松了口气,可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恨淹没——她连让自己下毒的机会都不给!

  “姐姐说的是,是臣妾考虑不周了。”瑕嫔强扯出个笑,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掩不住的僵硬,“画屏,把茶撤了吧。”

  画屏的脸色微变,却还是依言端走了茶盏,转身的瞬间,眼底闪过一丝狠厉。

  沈知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里明镜似的。她能感觉到这暖阁里的压抑,能察觉到瑕嫔眼神里的挣扎与怨毒,也能猜到那杯茶里定有蹊跷。只是她没想到,那个曾经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子,终究还是被这深宫的泥沼拖了进来。

  “陛下昨夜还念叨着妹妹,”沈知微状似无意地开口,目光落在窗外的红梅上,“说等妹妹身子好些了,便陪你去御花园赏梅。”她知道这话会刺痛瑕嫔,却不得不说——她想看看,这颗被仇恨浸染的心,究竟已经硬到了何种地步。

  果然,瑕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,杏黄色的锦袍仿佛都黯淡了几分。“陛下……心里有臣妾就好。”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,像是快要哭出来,“不像姐姐,时时刻刻都能陪在陛下身边。”

  沈知微没再接话,只静静地喝着自己带来的茶。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并不旺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,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。

  坐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沈知微便起身告辞:“妹妹好生休养,本宫改日再来看你。”她示意春枝将安胎丸留下,“这是太医院最好的方子,妹妹按时服用。”

  瑕嫔没起身相送,只点了点头,目光死死地盯着沈知微的背影,烟霞色的宫装裙摆扫过门槛,像一道无声的嘲讽。直到殿门关上,她才猛地将榻边的一个玉瓶扫到地上,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暖阁里炸开。

  “没用的!什么都没用的!”她捂着脸,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,混合着不甘、怨恨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。

  画屏连忙跪下来收拾碎片,低声道:“娘娘息怒,这次不成还有下次。只要她还来钟粹宫,总有机会的。”

  瑕嫔抬起头,泪眼模糊中,眼底却燃起一簇疯狂的火苗。她抓起桌上的一块糕点,狠狠咬了一口,像是在咀嚼什么深仇大恨。

  离开钟粹宫,沈知微将银狐裘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。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,冰冷刺骨,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。她回头望了眼那座掩映在残雪中的宫殿,心里没有胜利的快感,只有一片沉沉的疲惫。

  “娘娘,”听雪低声道,“刚才那杯茶,奴婢让人验了,确实加了料。”

  沈知微点了点头,并不意外。“盯着钟粹宫的动静,”她淡淡道,“别让她做出更出格的事,伤了龙胎。”

  回到永寿宫,暖阁里烧着旺旺的地龙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。案上放着一个新制的暖手炉,是萧彻让人送来的,银质的炉身上刻着“知微”二字,触手温热。旁边还堆着些江南新贡的云锦,花色繁复,流光溢彩,都是他说要给她做新衣裳的。

  皇帝的宠爱,像这暖阁里的炭火,炽热而浓烈,几乎要将她融化。可她心里清楚,这宠爱是蜜糖,也是利刃,既能护她,也能将她推入更深的漩涡。

  她拿起暖手炉,指尖划过上面的刻字,忽然想起了缘澄。那个穿着青灰僧袍的少年,有着一双干净得像山涧清泉的眼睛。她派人打听了,他这几日都在西厢抄经,并未被慈宁宫的人骚扰,想来是凌钰衡那边护得紧。

  沈知微走到窗边,望着远处法华寺僧人居住的西厢方向。那里的禅房此刻应该也亮着灯吧?缘澄或许正坐在灯下,一笔一划地抄写经文,青灰僧袍的袖子挽着,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。

  她这一生,为了复仇,双手早已沾染了太多算计与冰冷。可对于缘澄这样纯粹真诚的人,对于这个能在片刻相处间便懂她内心安宁的知己,她终究还是存了几分不忍。

  “听雪,”她轻声道,“再给西厢送些炭火过去,就说是……天太冷了,别冻着了大师们。”

  听雪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,躬身应道:“是,奴婢这就去办。”

  沈知微望着窗外的夜色,雪又开始下了,细密的雪粒像无数只白色的飞蛾,扑向宫墙,扑向灯火,扑向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。她知道自己前路依旧遍布荆棘,可只要想到那个在禅房里守着一盏青灯的少年,想到他那双干净的眼睛,心里便会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,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。

  至少,要让那样干净的人,能在这污浊的深宫里,平安度过这个寒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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