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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:禅房夜语

朱墙恨

永寿宫的更漏敲过三响,夜深得像泼开的浓墨。沈知微换了件素色的暗纹锦袍,只簪了支碧玉簪,借着廊下宫灯的微光,悄无声息地往西厢禅房走去。雪后的宫道结了层薄冰,踩上去咯吱作响,惊得廊下的夜鸟扑棱棱飞起,翅尖扫过挂着冰棱的宫檐,落下几点碎冰。

  西厢禅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,像颗藏在深宫里的孤星。缘澄正坐在案前抄经,青灰色僧袍的袖子挽到小臂,露出段清瘦却结实的手腕,握着狼毫的手指骨节分明。他的侧脸在油灯下显得愈发俊秀,睫毛很长,投在眼下一片浅浅的阴影,唯有那双眼睛,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,专注地落在泛黄的经卷上。

  “大师还没安歇?”沈知微的声音很轻,像怕吹散了这禅房里的安宁。

  缘澄抬起头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漾起温和的笑意,起身合十行礼:“施主深夜到访,是有烦心事?”他的声音清越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,却又比同龄人沉稳些。

  沈知微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,案上的青瓷香炉里燃着檀香,烟气袅袅,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“只是放心不下。”她直言不讳,目光落在他抄的经卷上,字迹工整,透着股与世无争的平和,“宫里不比寺中清净,藏着太多刀光剑影,大师留在这儿,太危险了。”

  缘澄重新坐下,将狼毫搁在笔山上,指尖轻轻拂过经卷上的“平安”二字:“施主是想劝我离开?”

  “是。”沈知微迎上他的目光,那双眼睛干净得让她有些自惭,“我已让人备好了车马,今夜便能送你出京,回法华寺,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往后青灯古佛,安稳度日,总好过在这深宫里蹚浑水。”

  缘澄的目光暗了暗,他拿起案上的一串菩提子,指尖缓缓摩挲着:“施主可知,我为何要入宫?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了些,“我俗家姓林,家父曾是户部的主事,因弹劾镇国公贪墨军饷,被太后与镇国公联手构陷,说他通敌叛国,满门抄斩。那年我才七岁,被乳母偷偷抱出府,送到了法华寺,才捡回一条命。”

 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。户部主事林文远……她有印象,当年沈家倒台,与镇国公和太后也脱不了干系,或许两家的冤案,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  “这些年,我在寺中修行,看似四大皆空,实则夜夜梦见父母的血。”缘澄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心疼,“方丈说我尘缘未了,让我入宫看看。我原以为只是看看,却没想到……能遇见施主,能查到当年家父案的蛛丝马迹。”他抬起眼,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懵懂,只剩下坚定,“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,我不能走。”

  沈知微看着他,忽然明白了。这少年和尚,看着干净得不染尘埃,实则心里藏着一片血海深仇,与她何其相似。只是她的刀光剑影藏在笑靥之后,他的却藏在青灯古佛之下。

  “太后与镇国公权势滔天,你一个人……”沈知微想说“太难了”,却又咽了回去。她自己不也在这条难走的路上,一步一步地挪着吗?

  “施主不也一个人走到了现在?”缘澄微微一笑,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,冲淡了些许沉重,“我虽不懂权谋,却懂因果。他们种下的恶因,总会结出恶果。施主放心,我不会鲁莽,只会静待时机。”

  沈知微沉默了。她知道,自己劝不动他。就像没人能劝动她放弃复仇一样。“也好。”她从袖中取出块玉佩,上面刻着个“沈”字,是沈家的旧物,“若有难处,便让可信的人拿着这玉佩去永寿宫找听雪,我会尽力帮你。”

  缘澄接过玉佩,玉质温润,带着她的体温。他将玉佩郑重地收好,双手合十:“多谢施主。”

  离开西厢时,月色忽然从云缝里钻了出来,洒在雪地上,亮得晃眼。沈知微回头望了眼那扇透着微光的窗,心里五味杂陈。这深宫里,竟有这样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知己,是幸,也是不幸。

  而此时的翊坤宫,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,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熏香,甜腻得有些发腻。月嫔独孤月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,穿着件石青色绣鸾鸟的锦袍,领口袖口滚着圈赤金缘边,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像上好的羊脂玉。只是她的眉眼间带着股化不开的戾气,正把玩着指间的赤金戒指,听着画屏的回话。

  画屏站在榻前,青灰色的棉袄早已换成了绸缎夹袄,却依旧低着头,显得小心翼翼:“娘娘,瑕嫔那边已经按您的吩咐挑唆好了,她现在对宁贵妃恨之入骨,只是……今日下毒没能成功。”

  独孤月冷笑一声,指甲在戒指上刮出细碎的声响:“蠢货,这点小事都办不好。”她坐直身子,石青色锦袍的裙摆滑落,露出里面绣着缠枝纹的中衣,“不过也无妨,一次不成,还有下次。”

  她端起案上的燕窝,用银匙轻轻搅动着,眼神阴鸷:“宁贵妃心思缜密,寻常手段伤不了她。倒是瑕嫔,如今被仇恨冲昏了头,正好可以利用。”

  画屏眼睛一亮:“娘娘的意思是……”

  “你想办法,”独孤月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毒蛇吐信,“让瑕嫔以为宁贵妃要对她的孩子下手,逼她狗急跳墙。最好是在太后面前动手,闹得人尽皆知。”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,“到时候,宁贵妃一死,再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瑕嫔身上,说她因嫉妒发狂,谋害贵妃。”

  画屏听得心头发颤,却还是强装镇定:“那……那龙胎怎么办?”

  “一个没了额娘的龙胎,才最好拿捏。”独孤月放下燕窝,目光里闪烁着贪婪的光,“到时候,哀家自会请太后恩典,将那孩子抱到我膝下抚养。等他长大,我便是太后,这后宫,这天下,还不是我说了算?”

  暖阁外的风卷着雪粒,打在窗纸上啪啪作响,像是在为这歹毒的计划伴奏。画屏看着独孤月那张美艳却扭曲的脸,忽然觉得背脊发凉。她原以为跟着月嫔能得些好处,却没想到这女人的心,竟比这寒冬的冰雪还要冷。

  而永寿宫的沈知微,此刻正站在窗前,望着天边那轮残月。她不知道翊坤宫的密谋,却能感觉到这深宫里越来越浓的杀气。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佩,想起缘澄那双干净的眼睛,想起他说的“因果”。

  或许吧,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只是这过程,注定要染满鲜血。她深吸一口气,转身走向内殿,素色锦袍的裙摆扫过冰冷的地砖,留下一道决绝的影子。无论前路有多少阴谋诡计,她都必须走下去,为了沈家的血海深仇,也为了……那些她想护住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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