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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:残烛托孤

朱墙恨

残雪还沾在琉璃瓦上,檐角的冰棱却已开始融化,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水痕。永寿宫的暖阁里,沈知微斜倚在软榻上,手里翻着本《江南风物志》,烟霞色宫装的裙摆铺在榻上,像朵半开的花。裙摆上用银线绣的兰草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柔光,衬得她腕间的赤金镯子愈发莹亮。

  阶下站着几位嫔妃,为首的是性子温婉的柳婕妤,她穿着件浅碧色罗裙,裙摆绣着几片竹叶,鬓边簪着支碧玉簪,显得温婉恭顺。“贵妃娘娘,昨日翊坤宫的小厨房采买了些南边的鲜笋,说是要给月嫔娘娘炖汤,只是……那采买的太监说,笋子的账算得有些含糊,倒像是多报了三成。”

  沈知微翻过一页书,指尖划过“西湖醋鱼”的插画,声音淡淡:“哦?宫规里可写着,采买账目需日清日结,多报少补者,按贪墨论处。”她并未抬头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
  柳婕妤眼底闪过一丝窃喜,连忙躬身:“臣妾明白了,这就去让内务府查查。”

  旁边的顺常在也凑上前来,她穿着件水红色宫装,年纪尚轻,脸上还带着稚气,却学着老成的样子:“娘娘,前日臣妾去给太后请安,见月嫔娘娘宫里的画屏姐姐,正拿着支赤金步摇跟小太监换银子呢,那步摇看着像是……像是去年陛下赏给二公主的。”

  沈知微这才抬眼,目光落在顺常在脸上,那双清冽的眼睛像淬了冰:“二公主的东西,也是能随便动的?”

  这话一出,阶下的嫔妃们都噤了声,随即又纷纷附和,你一言我一语地数着月嫔的不是——有的说她苛待宫人,有的说她僭越用了不该用的规制,桩桩件件,都透着要将月嫔踩下去的急切。她们都看得出,贵妃娘娘对月嫔动了不满,此刻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,若能得贵妃抬举,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便能好过几分。

  沈知微静静听着,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。她不过是前日在赏花宴上,随口说了句“翊坤宫的账目怕是该清清了”,这群人便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,自动围了上来。也好,省得她亲自动手,便能让独孤月焦头烂额。

  傍晚时分,萧彻来了永寿宫。他穿着件藏青色常服,腰间系着块白玉带,鬓边的发丝被春风吹得微乱,带着一身淡淡的松木香。一进门,他便径直走到榻边,俯身看沈知微手里的书:“又在看这些闲书?昨日给你的《西域舆图》,看了吗?”

  沈知微合上书,抬眼望他。他眼底的红血丝比往日淡了些,想来是歇得好了,只是望着她的眼神,依旧像牵肠挂肚的孩童,带着怕失去的珍视。“看了,”她轻声道,“西域的地形倒是复杂,若要用兵,需得绕开黑风口的流沙。”

  萧彻挨着她坐下,伸手将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,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:“知微,明日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?去年种的玉兰该开了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,“近来朝堂事多,总觉得跟你待在一处的时辰,过得比什么都快。”

  沈知微望着他眼底的恳切,心里那点冰封的角落,似乎被轻轻敲了一下。她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  可第二日,还没等他们去御花园,慈宁宫便递了牌子——太后身子大好,说是感念上天庇佑,选了几位大臣之女入宫,给皇帝充实后宫。

  新入宫的秀女们在太和殿前叩拜时,沈知微恰好在偏殿等着见皇帝。她隔着窗棂望去,几个年轻的姑娘穿着簇新的宫装,有穿水绿的,有穿藕荷色的,个个身姿窈窕,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的羞怯。为首的那位是吏部尚书的女儿,生得极美,杏眼桃腮,穿着件石榴红宫装,站在人群里像朵最艳的花。

  萧彻的脸色却沉得厉害,他穿着明黄色常服,站在丹陛上,目光扫过那些秀女,却没半分笑意。待仪式结束,他便径直走向偏殿,藏青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“委屈你了。”他握住沈知微的手,语气里满是歉意,“太后说……说后宫子嗣单薄,朕不好驳。”

  “陛下是天子,开枝散叶本就是分内之事。”沈知微抽回手,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“臣妾明白。”她心里清楚,太后这是在制衡她,想用新妃分走皇帝的宠爱,可她不在乎,她要的从不是独宠,而是皇帝的信任与权力。

  萧彻却叹了口气,伸手将她揽入怀中:“可朕心里只有你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,“她们不过是挂个名分,朕不会去她们宫里的。”

  沈知微没说话,只是任由他抱着。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松木香,这味道让她想起那些一起看兵书的夜晚,想起他说“想做与你一起看志怪的凡人”时的眼神。或许,他对她的爱,是真的。可她早已没了回应的能力。

  几日后,寿安宫传来消息,太皇太后的精神愈发不济了。

  沈知微带着景璃赶过去时,寿安宫的暖阁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。太皇太后躺在铺着锦褥的床上,穿着件月白色的寝衣,原本银白的发丝此刻更显枯槁,贴在凹陷的颊边。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清明,看见沈知微进来,缓缓抬了抬手。

  “太皇太后。”沈知微走到床边,景璃趴在床沿,小声喊着“太祖母”。

  太皇太后握住沈知微的手,那手枯瘦得像段老树枝,却带着执拗的力气:“知微……哀家要走了。”她喘了口气,目光转向景璃,“这孩子……就托付给你了。你待她好,哀家知道。”

  沈知微点头,声音有些发涩:“臣妾会的,定护她周全。”

  “还有……”太皇太后的目光变得锐利,“太后那边……哀家留了份东西,在东暖阁的樟木箱里,钥匙在景璃的长命锁里。”她看着沈知微,“那是当年……镇国公构陷你父亲的证据,太后也参与了。有了这个,她……翻不了天。”

  沈知微猛地一震,眼底涌上难以置信的惊讶。她从没想过,太皇太后竟还藏着这样的东西,竟在最后一刻,给了她最锋利的刀。

  “哀家知道你恨……”太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可别让仇恨……毁了你自己。景珩,景璃……还要你照拂。”

  沈知微握紧她的手,指尖冰凉:“臣妾记住了。”

  太皇太后笑了,像盏燃尽的灯,最后亮了一下,便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  暖阁里的药味似乎更浓了,窗外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开了,雪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,像堆无声的雪。沈知微抱着哭出声的景璃,望着床上安详的老人,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感激,有沉重,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。

  她知道,太皇太后这是用最后的力气,为她铺平了路。往后,对付太后和镇国公,她便有了最有力的武器。而她能做的,唯有守住承诺,护好景璃,也守住自己那点尚未被仇恨彻底吞噬的清明。

  殿外的春风吹过,带来玉兰花的清香,也带来了深宫新一轮的风雨。沈知微抱着景璃,站在暖阁中央,烟霞色的宫装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一团沉静的火焰,既温暖,又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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