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纸糊得极厚，却依旧挡不住穿堂的寒风。柳云溪坐在临窗的绣架前，手里拈着根银针，正绣一幅寒梅图。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绫袄，领口滚着圈银狐毛，衬得那张本就清秀的脸愈发莹白，乌发松松挽成个圆髻，只簪一支羊脂玉簪，温顺得像株冬日里的兰草。
可若细看，便会发现她垂着眼帘时，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。绣架旁的小几上，放着个描金漆盒，里面盛着些蜜饯，是方才给二公主萧景璃送去的。此刻盒底还残留着一点浅褐色的粉末，若不凑近闻，只当是蜜饯受潮后的碎屑——那是她用七种寒性草药提炼的慢性毒，无色无味，日积月累，才会慢慢显出威力。
“主子，翊坤宫那边回话了。”贴身宫女绿萼轻手轻脚地走进来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玉嫔……让她的心腹小太监带了句话，说‘一切听凭主子吩咐’。”
柳云溪拈针的手顿了顿，针尖刺破丝线，渗出一点极细的血珠。她毫不在意地用指尖抹去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：“知道了。让那小太监盯紧永寿宫的动静，尤其是二公主的饮食起居。”
“是。”绿萼应声退下，心里却有些发寒。谁能想到，这位在宫中以温婉著称的柳婕妤，竟会与被废黜的玉嫔暗通款曲。更没人知道，她家主子自幼在柳府做庶女，吃够了冷眼，看惯了嫡母踩在生母头上作威作福，从那时起，她就发誓要爬到最高处，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。
入宫五年，她装得温顺，扮得无害，甚至对并非亲生的二公主倾注心血，不过是为了麻痹沈知微，为自己铺路。如今沈知微要封后，她若再不动手，便再无机会。二公主是沈知微放在心尖上的人，只要这孩子出了事，沈知微必定方寸大乱，到时候……她柳云溪的机会就来了。
她拿起绣架上的寒梅图，指尖抚过那点染得极艳的梅蕊。她懂医术，这是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，如今却成了她最锋利的刀。那慢性毒药不会立刻发作，只会让孩子日渐虚弱，神思倦怠，任谁也只会当是风寒或是积弱，绝不会怀疑到日日对孩子嘘寒问暖的她身上。
而此刻的永寿宫，却是一片暖意融融。
暖阁里燃着银丝炭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桂圆汤的甜香。沈知微正坐在妆台前，手里拿着块暖玉，细细打磨着。她今日穿了件正红色的织金宫装，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纹，乌发绾成繁复的朝云髻，簪一支赤金点翠凤钗，钗上的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，映得她眉眼间添了几分喜气。
“娘娘，这暖玉护膝快打磨好了？”听雪端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，看着妆台上初具雏形的物件，笑道，“陛下若是知道娘娘亲手为他做这个，定然欢喜。”
沈知微放下磨石，拿起丝帕擦了擦手，指尖还沾着点玉屑：“他近来为了立后的事，日日与朝臣周旋，膝盖怕是又受了寒。”她拿起护膝比划了一下，玉质温润，边缘还需再打磨得光滑些，“再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，正好送给他。”
正说着，萧彻便掀帘进来。他刚从御书房过来，还穿着明黄色的常服，领口沾了些寒气，可看到沈知微时，眉眼立刻柔和下来：“在忙什么？”
沈知微将护膝藏到身后，笑着起身：“没什么。陛下今日回来得早。”
萧彻伸手揽住她的腰，将头埋在她颈间，深深吸了口气：“想着你，便回来了。”他今日在朝堂上又与几位老臣争执，心里本有些烦闷，可一踏进这永寿宫，闻着她身上的香气，便觉得什么都值了。
他低头看着她，烛火在她眼底跳跃，映得那抹笑意像浸了蜜：“再过两个月，你便是朕的皇后了。”
沈知微脸颊微红，轻轻推了他一下：“陛下慎言。”
“怕什么？”萧彻握住她的手，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，“这天下都是朕的，朕想立谁为后，便立谁为后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而认真，“微儿，朕知道你受了委屈，等你成了皇后，朕定要让所有人都敬你，畏你，再无人敢轻视你分毫。”
沈知微望着他，心头涌上一股暖流。这些日子，他为了她，几乎与朝堂中整个文官为敌，甚至放言“再有阻挠者，贬斥出京”。这份情意，她不是感受不到。或许，她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，相信他们能一起走到最后。
“陛下，尝尝这个。”她端起银耳羹递给他，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。
萧彻接过碗，一勺一勺慢慢喝着，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。暖阁里的灯火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，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，却吹不散这满室的温馨。
他们都未曾察觉，在这片暖意之下，正有一双淬毒的眼睛，透过重重宫墙，觊觎着这看似稳固的幸福。
柳云溪站在宫里的廊下，看着永寿宫方向亮起的灯火，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。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镯，那里面藏着最后一味药引，只待时机一到，便要将那慢性毒的药性催发——就在沈知微封后大典的前一日。
到那时，她倒要看看，这位即将母仪天下的皇后，失去最疼爱的女儿，还能不能笑得出来。
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地面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谁在暗处发出的冷笑。深宫的争斗，从来都不会因为一时的平静而停歇，反而会在寂静之下，酝酿出更汹涌的风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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