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荷塘已不复盛夏的繁盛，残荷在秋风里摇摇晃晃，枯褐色的叶片卷着边，像揉皱的锦缎。沈知微坐在临窗的软榻上，看着廊下柳婕妤陪着二公主景璃喂锦鲤。
柳婕妤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的素绸宫装，裙摆绣着几枝淡墨色的兰草，乌发绾成温婉的堕马髻，只簪一支白玉簪，衬得她本就清秀的眉眼愈发柔和。她正耐心地教景璃将鱼食撒成小簇，指尖纤细，动作轻柔，阳光落在她鬓角，仿佛镀上一层暖玉。
“柳婕妤对璃儿，倒比亲母还上心。”听雪端来一碗热姜茶，轻声道。
沈知微接过茶盏，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，目光落在柳婕妤身上。这女人入宫多年，做到婕妤的位置，不争不抢，待人温和，尤其对早逝嫔妃留下的景璃，更是掏心掏肺地疼惜。这些年，她像株不起眼的兰草，安静地开在后宫角落，从未让人觉得有威胁。
“她性子是好。”沈知微淡淡道，呷了口姜茶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，却驱不散心底那丝莫名的滞涩。
柳婕妤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，转头望过来，脸上立刻漾起温顺的笑意，屈膝行了个半礼，声音轻柔：“娘娘今日气色真好。”
沈知微颔首，没再多言。可待柳婕妤带着景璃往暖阁去时，她忽然瞥见柳婕妤垂在身侧的手——那只方才还温柔喂鱼的手，指尖竟极快地蜷缩了一下，像藏着利爪的猫，瞬间收敛了锋芒。
心头猛地一凛。
与此同时，养心殿的朝会正掀起惊涛骇浪。
“陛下！立后乃国之大事，明慧皇贵妃虽育有皇子，可其母家牵涉旧案，又性情狠戾，实难母仪天下！”吏部尚书跪在冰凉的金砖上，声音嘶哑，“臣请陛下三思！”
萧彻坐在龙椅上，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沉冷，冷漠的帝王，眼神锐利如鹰隼，扫过阶下跪了一片的臣子：“沈氏协理六宫三年，后宫安宁，子嗣兴旺，何来‘难母仪天下’之说？朕看你们是旧案未忘，私心难平！”
“陛下！”御史大夫紧随其后，“皇贵妃前几日刚处置玉嫔，其腹中龙裔……”
“玉嫔行巫蛊之事，意图谋害皇子，按律当诛！”萧彻猛地一拍龙椅扶手，金漆雕花震得发响，“朕饶她一命，已是天恩！难道要朕纵容毒妇，坐视朕的孩儿被害？”
他站起身，明黄色的十二章纹龙袍在殿内投下威严的阴影：“朕意已决，三个月后册立明慧皇贵妃为后！谁再敢多言，以抗旨论处！”
阶下臣子一片死寂，唯有香烛在铜炉里明明灭灭，映着众人或愤懑或惊惧的脸。
消息传到永寿宫时，沈知微正在给景瑞缝制冬衣。银线穿过厚棉布，留下细密的针脚，她听着听雪的回话，指尖的动作没停，只是针脚微微有些发颤。
“陛下为了臣妾……”她低声道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又酸又涩。
“凌统领在外求见。”听雪轻声禀报。
凌钰衡进来时，玄色劲装沾了些寒气，他单膝跪地，双手捧着一份名单：“娘娘，这是近期与外戚联络频繁的朝臣名单，还有几位御史，私下聚过三次。”
沈知微接过名单，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名字——都是今日在朝堂上反对最激烈的人。她将名单放在烛火边，看着边角渐渐蜷曲：“盯紧他们。一举一动，都要报给我。”
“是。”凌钰衡抬头，见她眼底虽有波澜，却依旧清明，不由得心生敬佩。这位皇贵妃，从来都不是只会依附帝王的菟丝花。
入夜，萧彻踏着月色而来。他卸下朝服，换上素色常服，鬓角的疲惫掩不住眼底的亮。沈知微正坐在妆台前卸妆，赤金点翠的凤钗被取下，乌发如瀑般垂落，少了几分锋芒，多了几分柔媚。
“今日朝堂上，他们把你骂得很难听。”萧彻从身后拥住她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，声音里带着歉意。
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，沈知微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又看看他鬓角新增的霜色，忽然伸手，轻轻抚过他的眉骨：“陛下何必为臣妾与群臣争执。”
“你不是‘臣妾’，你是沈知微。”萧彻握住她的手，按在自己心口，“是朕想共度一生的人。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颤。这些年，她步步为营，求的是权力，是护孩子们周全。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磐石，可他一次次的维护，一次次的坦诚，像温水煮茶，慢慢浸润了她冰封的心。
或许，她可以贪心一点。
既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，护住她的孩子，守住这后宫的安宁；也想要这份笨拙却真诚的爱，在这冰冷的深宫里，寻一处可以依靠的温暖。
“三个月后的册封礼……”她转过身，望着他的眼睛，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落在她眼底，像碎落的星辰，“臣妾……应了。”
萧彻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像点燃了整片星空。他俯身，轻轻吻上她的唇，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与狂喜。
而此刻，偏僻的碎玉轩里，柳婕妤正坐在窗前，看着铜镜里自己温婉的脸。贴身宫女捧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进来，低声道：“主子，永寿宫那边……真应了册后之事。”
柳婕妤拿起银簪，轻轻划过镜沿，镜面立刻裂开一道细纹。她脸上的温顺笑容一点点褪去，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恨意：“沈知微，你以为赢了吗？”
五年隐忍，五年伪装，她像株兰草般藏起尖刺，可不是为了看沈知微登上后位的。她的母家，当年正是被沈知微的父亲构陷，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。她入宫，从来都只为复仇。
“去，把那东西取来。”柳婕妤的声音轻柔依旧，却带着淬毒的寒意，“该让这位未来的皇后，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了。”
窗外的秋风卷着残荷的枯叶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谁在暗处磨牙。永寿宫的烛火温暖明亮，映着即将到来的册后大典；而在黑暗的阴影里，一把藏了五年的刀，终于要出鞘了。
沈知微并不知道，她刚刚决定拥抱的温暖背后，正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在悄然酝酿。但此刻的她，握着萧彻的手，感受着掌心的温度，心中一片笃定。
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，她都接得住。因为她不仅有了想要守护的人，也有了想要握紧的爱，更有了与之匹配的，掌控一切的权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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