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仪宫的荷塘终于盼来了盛夏。青圆的荷叶挨挨挤挤铺满水面,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,风过时,绿浪翻涌,荷香混着廊下熏风,漫进殿内,驱散了几分暑气。
沈知微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,手里翻着一本《游山记事》,却没怎么看进去。目光落在荷塘里——景璃穿着藕荷色的软绸裙,正蹲在岸边喂锦鲤,手里的鱼食撒得极轻,生怕惊了那些金红的鱼儿。她的气色比去年好了太多,脸颊透着健康的粉,只是动作还慢些,身后跟着的宫女总在一旁悄悄护着。
“母妃,你看这条鱼好大!”景璃回头喊她,发间的珍珠串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,像把星星挂在了发梢。
沈知微放下书卷,笑着招手:“过来些,水边凉,仔细贪了寒。”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宫装,裙摆绣着暗纹荷叶,乌发松松挽成个慵妆髻,只簪一支翡翠莲蓬簪,簪上的碧玺莲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,叮咚作响。三十五岁的年纪,被这荷风一吹,倒显出几分清润的柔和。
景璃刚走到廊下,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景珩穿着石青色的骑射服,跑进来时额角还带着薄汗,手里举着支刚摘的荷花:“母妃,你看!儿子今日在御花园射中了靶心,父皇赏的花,说最配母妃。”十二岁的少年身形抽条了不少,眉眼间已见清俊,只是说起话来还带着孩子气的得意。
沈知微接过荷花,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,笑道:“赏你的,倒转送给母妃了?”话虽如此,还是让宫女找了个青瓷瓶插上,摆在案头,瞬间添了满室生趣。
正说着,萧彻抱着景宁过来了。他穿着藏青色常服,领口敞着,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,显然是刚从御书房抽身。景宁穿着件红肚兜,被他架在臂弯里,小脚丫蹬来蹬去,手里还攥着半块米糕,糊得满脸都是。
“父皇坏!抢宁儿的糕!”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,却伸手揪住了萧彻的胡须,笑得咯咯响。
萧彻也不恼,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口,把米糕渣蹭得更匀了:“你母妃说了,吃多了甜食要坏牙。”他走到沈知微身边坐下,自然地将景宁递过去,“刚在偏殿看奏折,这小东西非要跟着,结果把砚台打翻了,溅了朕一身墨。”
沈知微接过景宁,掏出手帕给她擦脸,指尖划过她软乎乎的脸颊:“多大的人了,还跟孩子抢食。”话里带着嗔怪,眼底却漾着笑意。
景宁搂着她的脖子,小脑袋在她颈间蹭来蹭去:“母妃,宁儿要听故事,听二哥说的,龙宫里有好多好多鱼,比荷塘里的还大!”
“想听故事?”萧彻挑眉,伸手把她抱回自己膝头,“那朕给你讲个‘鲤鱼跃龙门’的故事,好不好?”
景珩和景璃也凑了过来,一个坐在萧彻左边,一个挨着沈知微,廊下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,漏进几缕碎金似的阳光,照在一家人身上,暖融融的。萧彻的声音低沉悦耳,讲着古老的传说,沈知微静静听着,偶尔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发,景宁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,景璃靠在她臂弯里,景珩则托着下巴,听得入了神。
荷塘里的锦鲤忽然翻涌起来,惊起几只蜻蜓,绕着荷花飞了两圈,又落回叶尖。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,和着殿内的笑语,织成一首温柔的夏曲。
傍晚处理后宫事务时,沈知微看着案上的名册,唇角还带着笑意。新晋的几位才人性子都安分,钰贵人把独孤落棠的女儿养得很好,前几日还送来孩子的虎头鞋,针脚细密,可见是用了心的。她在名册上批了句“赏锦缎十匹”,又叮嘱听雪:“去看看二公主的药熬好了没,今日的方子加了些温补的药材,让她趁热喝。”
“娘娘,陛下让人送了些冰酪来,说是刚从冰窖取的,加了蜜渍梅子。”听雪端着食盒进来,里面的白瓷碗里盛着莹白的冰酪,上面撒着点点梅红,看着就清爽。
沈知微舀了一勺,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,驱散了处理事务的倦意。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萧彻讲完故事,悄悄在她耳边说的话:“下月中元节,朕带你和孩子们去城外的报恩寺上香,就我们一家人,不带随从。”
那时她愣了愣,随即笑了。他是帝王,坐拥万里江山,却总记得给她寻些寻常夫妻的闲趣。
夜色渐深,萧彻处理完朝政回来时,见沈知微正坐在窗边看星图。她换了件素色寝衣,乌发披在肩上,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她发间镀了层银辉。
“在看什么?”他走过去,从身后环住她的腰。
“看北斗七星。”沈知微指着天上最亮的那几颗,“景宁说,那是父皇的剑变的,要护着我们。”
萧彻低笑,下巴抵在她发顶:“那朕便做你们的剑,护你们一世安稳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冰酪,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:“还凉着,尝尝。”
两人依偎在窗前,看月光洒满荷塘,听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,偶尔说几句话,大多时候只是沉默着,却觉得比千言万语更安心。
凤仪宫的夏夜,没有了往日的剑拔弩张,只有荷香、笑语和流淌的月光。沈知微靠在萧彻怀里,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,忽然觉得,所谓岁月静好,大抵就是这般模样——有他在侧,有儿女绕膝,有这满室的安稳,便足够了。
窗外的荷花,还在静静开着,像在见证这深宫之中,难得的温柔与长久。